玄策的眸光刚追到拐角,就听身后有人喊了自己?声:“玄寺丞。”
邱往身为大理寺令,对于方才的这?番打斗,还是要感谢玄策的,虽然他为人傲娇,生人勿近,但是,他宰相肚能撑船。
“方才……”
“知道了,邱寺令,若没别的事,玄某先告辞。”
邱往:“……”
这?道?挺拔暗影像道柱子,毫无感情地走了。
而此时,看向城楼门外的,除了邱往,还有温简?旁的花觉闻和宋鹤亭。
“养的女儿,竟是一眼都没回头看我这?个阿耶。”
?旁的宋鹤亭自嘲地摇了摇头:“宋某又何曾不是。”
花觉闻看到宋沁岚跟在清垣身后,旁边是抬头与她说话的希夷,心头忽然一痛,再去寻花玉龙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玉儿……”
“后悔吗?”
?旁的温简,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花觉闻收回视线,目光触到面前的花重晏,心头翻涌,他瞳孔浑浊,但心里,却有答案:“无论当初是如何选择,都会后悔的。”
他拍了拍花重晏的肩头,什么都没再说,往大理寺的牢狱走了进?去。
大理寺外,孤城悬月。
玄策走出来时,已经看不见那道明亮的红色身影。
回身,是跟出来的山原和竹猗。
他眉头微皱,没说话。
天色太暗,竹猗估计没看清上?司的表情,只顾着道?:“带我们去寻宋娘子的,是绮罗布行的伙计,他跟我们说,那老板便是令他去西市指定的点心铺子买冰酪送到观音庙,我跟希夷才按图索骥追查过去的,如此看来,那布行老板也脱不了干系。”
竹猗?口气说完,就看玄策的反应,意思是:快点夸我。
结果?——
“嗯。”
竹猗:???
山原轻咳了声:“现在布行老板沈乔正在南曲楼囚着。”
?听这话,竹猗立马反应过来:“对噢,花娘子说他会?过去的……”说着,他朝四周张望了?圈:“花娘子方才还在的,怎么?下不见人影了?”
玄策:“山原,将南曲楼那囚的人都带回大理寺。”
山原:“如今女尸、猫妖都已伏法,那这些?人?”
玄策侧过身,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办,随时准备走:“这?些?人从花家柜坊兑了那么多银子走,这?些?账,?笔笔,都给算清楚了。”
说罢,?道?风吹过,他们的上?司已经跃身隐入这暗夜里了。
留山原和竹猗两人面面相觑。
山原:“走吧,去南曲楼。”
竹猗:“我困了。”
山原:“修道之人,应当越来越能摆脱身体的桎梏。”
竹猗看了眼天边:“那感情呢?”
山原皱了皱眉,又听十四岁的竹猗继续问:“修道之人,要摆脱凡尘的情长吗?”
这?个问题,仅有十七年人生经历的他,无法回答。
“寺丞下个月便是十八了,或许,他应该知道。”
竹猗点了点头,习惯地跟着山原,往南曲楼而去。
——
长安城进入了子夜,?百零八坊之间有宵禁,但坊市内却没有,此时灯火已阑珊,?切都归于寂静,在这?片沉睡中,玄策的身影,不自觉走到了天心观。
?道?玄袍旋身跃上?观顶,视线一目了然,厢房的廊檐上?摇曳着灯笼,烛火点点,蔓延成?条银河,玄策心头重重,竟然第?次,没有灭妖后的轻松。
他等了半晌,见那身穿湖水绿的姑娘脚步疾疾,身后跟着?个穿褐衣的老嬷嬷,两人迎向天心观的观门,刚走出去,便见马车里下来的清垣观主和希夷,最后出现?道?倩影,天色太暗,绿珠没看真切,人已经扑了上?去——
“娘子!”
被她抱住的少女身子颤了颤,垂下眸子,听她说:“你?又不见了,你?怎么这?样啊,害我和于嬷嬷找遍了整个观,若不是有结界,我们早就冲出去了。”
方才,她听到观门外有动静,紧接着视线里的观湖隐隐变得清晰,显然是观主回来,收了结界。
绿珠自顾地说着,没注意头顶的少女清容一笑:“你?这?般忠心护主,却不知自己认错了人啊。”
她身子?僵,抬头,借着观门的灯火,才看清这?女子的容颜——
“啊!”
“对、对不起!小娘子,奴可惊着你?了!”
与观主一同乘车,再加上?这?身打扮,想必是什么贵家女了,娘子曾经说过,在外人面前是绝不可搂搂抱抱举止轻浮的!
宋沁岚温婉浅笑,朝她微摇了摇头:“无事,你?唤什么名字?”
绿珠双手抓在身前,受惊地低头道:“奴唤、唤绿珠。”
方才还亲昵不认生的小姑娘,?下子就怯懦得像只小猫一样……
小猫……
宋沁岚蓦地一怔,看着她出神。
?旁的于嬷嬷见车厢里再没人下来,满脸担忧,却不好说话,便还是朝清垣比划着手语:我们家娘子呢?
希夷仰头回答:“师姐说她想一个人静静,不跟我们回来。”
这?话?说,绿珠却是惊诧:“那她去哪儿?此刻更深露重,外面天黑,娘子?个人多危险!”
她不明白,观主为何不将娘子带回来,以往就是绑也要绑住的。
正想着,又见眼前反而多了?位陌生娘子,不知是不是跟四娘有关,便问道:“那这位娘子是……”
只见她大方一笑:“我叫宋沁岚,花娘子的朋友,往后,就同她住进?天心观,?同修道。”
吓?!
绿珠和于嬷嬷俱都惊在原地,?脸见鬼的表情:“住、住进观里?”
“我、我们娘子几时交的朋友?!”
这?时,清垣双手负身,语气清冷:“你?家娘子,交友的手段,厉害得很。”
说罢,便径直往天心观门迈了进?去,?身萧索,显然是不想管花玉龙了。
绿珠张了张嘴巴,仔细琢磨这?句话:“前有宗正寺的玄寺丞,大理寺的温寺丞,如今……”
她目光扫了眼宋沁岚,咧嘴一笑:“我们娘子,还真是男女通吃啊!”
话音一落,却感觉有道?冷冽的风刮过,不过?刹那,她抬头朝树梢望去,却只剩枝影婆娑。
——
花玉龙拿了玄策的鱼符,可以在长安城的坊市间穿行,宵禁时,坊道?孤寂,?眼望不到尽头的空旷,她没想到,自己十六岁的尾巴,可以站在这里,抬头看长安的明月。
她靠在红墙边,仰头望着,安静地发呆,时间好像在她身上缓缓流动,就这样,她甚至有点舍不得太阳出现,夜晚,是所有心事掩藏的好地方。
忽然,手腕传来响动,她低下头,忽然发现,桃音镯上的花瓣,似乎比往日更盛开?了些?,正奇怪之际,上?面缀着的花骨朵儿,再?次打起了旋,花玉龙顿时只觉晕眩,暗道?:不会?又是把自己送到什么地方吧——
丛林中,露水清寒,地上拔起的野草割过少女的裙裾,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朝空旷的地方走去,才总算穿出山林,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惊在原地。
长安?百零八坊,明亮的灯火连绵一片,热烈地消解着黑夜,像这个世界的心跳,仿佛要倒映到天上?去。
此刻,有凉风吹来,花玉龙却不觉得冷,这?是自由的,舒服的,轻快的风,原来,她站在了长安城最高的?处山上。
想到这里,顿时兴奋了起来,提起群摆便往前奔去,忽然,脚步一顿——
她看到不远处的高树之下,正靠坐着?道?暗影。
若是旁人,在这深山夜林里,陡然看到生人,定会?吓得个半死,但花玉龙,不是旁人。
她脚步缓缓地朝前走,借着月色掀开?了?道?黑夜的幔纱,这?时,她看清了坐在那儿的挺拔少年,正要开?口,却见他曲起的膝盖上?搭着左手,衣袖被圈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来,而这?样的白皙,却让上?面那道流淌的血痕更加触目惊心!
“洵之!”
她脱口喊出了声。
夜风把它送到了少年的耳畔,袅袅娜娜地掠起水蓝色的发带。
少年抬眸,就看到眼前映入少女担忧的神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是有妖吗!你?的手流血了!疼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却看见玄策左手握着拳,手臂上?的血还在流,她正要低头在身上?找手帕,手腕却忽然让人握紧了。
杏眸一睁,她对上?那双幽深的瞳孔,隐隐闪耀的光芒,是比这?天边的任何?颗星星,都要亮眼,都要漂亮。
花玉龙见他眉目微微凝起,迷人心窍的脸庞?点点靠近,五指拢了拢,不知怎么地有些?紧张……
“闭上眼睛。”
他轻轻道?。
“嗯?”
她不解,但是,觉得此刻的玄寺丞正流着血,应当不是要伤害她……
“有些?疼。”
他说了。
花玉龙?下便明白过来,寺丞是不想让她看见不该看的。
于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悄然,夜色却多了?丝旖旎,热浪缓缓袭来,她感觉有些?压迫,呼吸难顺,手腕被握得更紧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蓦地,唇畔?凉,柔软细腻,像亲吻着牡丹花一般,令人浑身的毛孔舒舒然偷偷张开?,她身子颤了颤,下?秒,腰间就被一道?力量钳上,她被迫将自己推上了前,迎向那惊涛与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