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挤眉弄眼

花重晏眸光直直看?向温简,还是那抹无论何时都挂在嘴角的笑:“看?来,温寺丞对舍妹的事?情,有些关心啊。”

“咳!”温简轻咳了声,道:“花家的案子,温某自然都翻阅了有关的卷宗记录。”

“那你可知,玉龙还曾与那萧世子有过娃娃亲?”

温简听了,心头不?觉有些震惊:“这是真?的?”

“我?家四妹妹这般能人,你道那萧云归除了这小世子的身份,旁的能匹配得上么?一点火星子就被吓得晕了过去,还发烧卧床几天几夜,啧,”花冲晏摇了摇头,“这体格,也?算是替萧侯爷给他儿子提前?锻炼锻炼了。”

温简眼睛睁大:“真?烧了啊!”

花重晏端起碗想喝口茶,看?了眼上面的浮沫,又放了回去,“不?是我?夸我?家四妹,她看?得上,要嫁的人,那王侯身份是其次,金山银山,我?花家有,要的,就是这个人。你说是不?是?”

温简不?自觉点头:“自古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举案齐眉。但花家的眼界,着实令温某刮目。”

花重晏听到这,眼神斜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袍,正要开口,却?见温简似乎还沉浸在这场陈年八卦里,又问道:“那当年,花娘子就是因为被侯爷请来的得道高人收伏,从此?禁足天心观,不?得出府的么?”

“温寺丞作为大理寺官员,莫要净听些村野八卦,我?四妹妹那不?叫禁足,是修道!当年那道长见我?四妹妹有修道慧根,特意收她为弟子,传授修仙道法。而当年侯爷请来的道长,不?是旁人,正是我?四妹妹如?今的师父,天心观的观主!”

温简皱眉,喃喃道:“卷宗记录,当年花娘子纵火,致徽州一处废宅走水,从而害死了何氏小儿,之后花氏举家迁往长安,隐瞒过往,却?在火烧萧府后败露,从而永禁天心观。”

花重晏听到这番话,脸色忽而一沉,“这说的什么话!”

“卷宗便是这般记录的,今日与花二?公子说的话,也?是吻合。”

花重晏端起水碗,又重重放回桌上,“啪”地一声——

“什么吻合!黄口小儿都写不?出这般措辞!若是到生意场上来,这样?的嘴皮子能让他亏钱亏到祖坟七窍冒烟!”

温简陡然一醒,朝花重晏道:“坟!对,玄寺丞早前?派崇玄署的人赶往徽州,寻那何氏小儿的坟,”说到这,温简倾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你猜怎么着?”

花重晏眼眸微转,对上他的目光——

温简:“那棺椁里,是空的。”

温简生得一双好看?的书生眼,明亮,正直,与花重晏那双狐狸眼不?同,此?刻内里透着光,朝他轻轻道:“玄寺丞说,那何氏小儿没有死,如?果化成了猫妖,算来今年便十八岁了。刚好,与花二?公子同年。”

花重晏的瞳仁天生蕴着雾气,令人琢磨不?透,只觉着迷。

“温寺丞!”

忽然,这静谧的牢房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温简转眸看?向门外,见是前?来传话的小官吏。

“何事??”

“先前?崇玄署从赌坊里抓回了一批赌客,其中有位娘子,今日,她的夫君在花氏柜坊门前?听说,人都被送到了大理寺牢狱,这会正在寺外求见。”

温简听罢起身,朝花重晏道:“花二?公子,温某先行告辞。”

花重晏抬头看?向他,淡笑地摆了摆手。

牢房的门重又锁上,铁索声响,火把跳跃闪烁的光映在花重晏的瞳仁之中,他看?着那身绯绿隐没于走廊的尽头,低喃了声:“花有重开日,而有人的十八岁,已无再少年。”

——

温简走出牢房,只觉空气一瞬间清澈如?净水。

那花家二?公子,金尊玉贵的,却?也?能耐得住。

他边走,边朝身旁的官吏道:“近日会有不?少亲属来探视,大理寺统一要求他们将家中私藏的飞钱拿出来,交由铸钱监和柜坊一并核对真?伪,以防止假飞钱流到市面。”

“是。”

“你这便跟前?来求见的那位郎君回话,另一头通知花氏柜坊的掌柜,派人来验钞。”

说着,却?见那官吏脸色有些踟蹰,温简虽刚上任,却?也?能察言观色,见他还不?走,便道:“还有何事??”

那年轻官吏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却?还是开口说了:“温寺丞,这外面求见的官吏,是小的同窗。”

听到这话,温简脸色一正:“这里是大理寺,要求神拜佛的话,让他去晋昌坊的大慈恩寺。”

那官吏脸色一白,忙低头抱拳道:“寺丞!我?那同窗前?些年与他那位娘子和离,独立门户,今日才知她数日未归,而她娘家也?不?在长安,是以,是以他只能前?来求助于我?。”

温简眸光微怔:“和离?”

这种情况,他倒是第一次见。

眼前?这年轻官吏,想来也?是在寺员之间摇摆,最后,选了他这个年轻没经验的寺丞来说话。

“你是看?准本?官有恻隐之心,不?会拒绝你的说情。”

官吏不?敢抬头:“小的不?敢。”

温简双手叠握在身前?,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在大理寺当差,心肠得硬,否则,可怜了这个,怜悯了那个,以为自己多有能耐改变世道,其实啊,就这点力?气,并不?比那撼树的蚍蜉强大多少。”

说着,他垂眸,看?着这官吏仍低着的发冠,淡淡道:“要下雨了,叫你同窗进?来避一避吧。”

那官吏愣了几息,见温简的脚步离了视线,才反应过来,压抑着激动道:“谢寺丞!”

——

这天阴阴沉沉地,一眨眼,便如?灰暗的幕布笼了下来,距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但这长安城背阴的临街铺子,有的已点起了烛光。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花玉龙收回帘子,朝端坐在中间的师父道:“一会路过大理寺,师父,我?想进?去见见二?兄。”

清垣:“大理寺乃朝廷重地,岂是你出入自由的地方。”

花玉龙又往坐在自己对面的玄策看?了眼,继续道:“我?们车上,可不?是正巧有个能出入重地的‘鱼符’么。”

玄策略垂眼睑,开口道:“今日,花氏柜坊被传出飞钱有假的消息,险些引发暴|乱,正是那背后主谋最想看?到的场面。而那些替他散钱的爪牙就是赌坊里的赌客,现下都在大理寺牢狱里关着,飞钱之事?被镇压了下来,说明,眼下的他坐不?住了。”

花玉龙忙点头,补充道:“而且我?方才还放出了赌客的名单,揭了那背后主谋的老?底,现在没人替他干坏事?了,我?倒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那只猫尾巴!”

清垣看?向花玉龙,说道:“眼下事?情牵涉到花家,你想做什么,为师并不?拦你,但若是有危险,你也?要替为师着想,到时候如?何跟你父亲交代。”

花玉龙见师父松口了,朝玄策眨了眨眼,又故作听话道:“明白了,师父。”

玄策抿唇想笑,只要能出观,这花玉龙便能高兴老?半天。

清垣见这两?人公然在他眼皮底下挤眉弄眼,没眼看?地撇开视线。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只见车门推开,露出希夷的脑袋:“师父,好像要下雨了!”

清垣:“嗯,那为师就在马车里等你们,快去快回。”

花玉龙迫不?及待要下车:“知道了,师父!”

清垣语气冷淡道:“你这般模样?,哪里像是去牢里探望兄长,为师看?你,更像是出去踏青游玩。”

说罢,掌心摊开,只见上面青光微盈,便现出一把油纸伞来。

花玉龙正要去接,就听他意有所指道:“这伞颇小,你自己撑便是了,莫好心与他人同乘,记住了,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旁的玄策见清垣的眼神好似往自己身上飘了飘,心头顿时冷哼,脱口道:“玄某身上有伞。”

马车里,希夷双手搭在窗边,圆圆的脑袋看?向外面的光景,大理寺前?是青石板铺就的广场,漫延到灰扑扑的天际,似狼毫拖着墨水晕染而过,而在这副画中,有一抹灵动的红色倩影跃了进?来,身旁跟着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姿。

这道黑色,仿佛耗了这副画里所有的墨,与身旁重彩的红色一起,成为天地间,最浓烈的生命力?,去撞开那黑沉沉的寺门。

“师父,花二?兄他,会没事?的,对吗?”

清垣:“不?管结果如?何,你师姐也?要为这个家尽力?的,这是她的责任。”

希夷心头忽然似被什么东西坠着,一直往下沉,想到平日在观里跟自己一起耍赖偷懒,想方设法破阵溜出去玩的师姐,也?有要背负的责任的时候,想那些很难相通,做那些很难完成的事?情,他才发现,原来,师姐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自在啊。

忽而,鼻尖一凉,希夷眼睑抬起,是天上掉落的雨珠。

“师父,为什么弟子心里有些难过。”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一直还那么天真?烂漫。”

希夷收回目光,看?向马车暗处里的师父,心头涌动道:“师父,等希夷长大了,也?会保护你和师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