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少年动心

马车一路徐徐驰回玄府,逋一停下,就听见门外传来车夫交谈的?声音。

竹猗打?开车门,刚落了地,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位打?扮得体的?年轻仆人,朝自己行了?个叉手礼,和颜道:“请问,玄寺丞在马车里吗?”

竹猗朝他道:“找寺丞何?事?”

下人嘴上挂着?淡淡的?笑,言谈间能令对方不由跟着?和气起来:“在下是花府的?仆人,替主子向玄寺丞传话。”

说着,就瞥见车厢里下来一道玄色,转头看去,脸上的?笑更是和煦:“想必您就是玄寺丞了?,”说着,便行了?个礼,待玄策站定,方道:“天心观的?清垣观主说,寺丞对我们花家的?四娘子有救命之恩,因此,您今日应允观主的那一斛东海珠便不必送了?,算是还您的人情。”

听到这话,竹猗愣了,脑子里转了转,珠子就这么送来送去,最后还没送出去,却是被他们绕了?好几个弯!

“这、这还能如此算的??!”

玄策双手负身:“知道了?。”

下人又行了?个礼,这才上马离开。

竹猗推开府门,脑子里回想方才那番话,有些气极反笑,道:“这清垣观主的行事,我咋感觉有那么点不舒服呢!一会说要东海珠,按寺丞您说的?,暗示我们不要动他天心观的?人。一会又说不用送了?,还人情。咋了?,这一来一回的?,就两句话,把?什么事都撇干净了?呗。”

玄策径直往厢房里走去,语气却觉有些意思:“寺卿曾言,天心观可排在崇玄署掌管之外,我道为何,如今看来,原是不肯与其他同道有任何关系的?缘故。”

竹猗:“这界线划得多清啊,若他使的是剑,他都能在我们之间划出个天堑来了!”

听到这话,玄策轻轻一笑,道:“我要沐浴了,你自己去收拾吧,不用跟来。”

竹猗伸了个懒腰,就等这句话了?:“那我回去睡了,寺丞好梦。”

——

晌午刚过,玄府外便来了位身着绯绿官袍的?年轻男子。

下人恭身迎道:“温寺丞,实在抱歉,我家主人正在休息,要不您……”

那年轻人温和笑道:“无妨,我到正堂等他。”

说完,也没等下人拦,抱着手里的?木箱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玄府的?厅堂通透且视线宽阔,不似寻常家那般光线昏暗,这里四面没有围门,只用卷帘透光,周围还植了?绿竹,孟春时节的?风掠过,声音轻轻地摩挲,听着很是安静舒服。

温简端坐着?在几案前,抿了抿茶,来之时,寺令特意嘱咐,宗正寺送来的这些人给了?案子一个突破口,需得与他们密切配合,必要时,以他们为主,借力把?案子尽快查出来。

眼下有玄策在,温简对手头案子的?信心比以往都要好,此刻,借着?竹帘滤下的?光线,他翻了翻案上的?书,仔细看了?起来。

“温寺丞。”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沉和的?声音,温简忙起身回望,是位穿了袭宽松墨蓝袍服的?俊美少年,他应是刚沐浴过,长发疏朗地用发带束成一道,余下几率在鬓边,此刻在府中,没有往日在外的?拘束,却是多了?几分闲适的?慵懒。

“玄寺丞,温某来府上叨扰了。”

玄策信步坐到他对面的矮椅上,左腿支起宽袍,一副闲散仙人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他请坐,道:“若是为正事而来,便不是叨扰。”

温简发现,玄策走路竟没什么声音,这修道之人,果然非比寻常。

想着,将桌上的?卷宗推到玄策面前:“这是您之前让我查的,关于孟之涣的身世,以及,当时当地的刺史。”

玄策目光落到字面上,“徽州?”

温简点头:“依照南曲楼人给的?口供,以及我们查阅的?户籍资料,怀疑他原是徽州人。”

玄策:“户籍有可能作假,毕竟现在,连飞钱都分不清哪张是真的?。”

“但在户籍上,他似乎并没有刻意隐瞒。玄寺丞,您再看这个。”

玄策接过温简递来的另一张纸,只听他道:“这是徽州二十年来历任的刺史官员,其中,十四年前的?徽州别驾,正是宋寒声,也就是如今的?少府监,宋沁岚之父。”

关于宋寒声的履历,玄策也令人查过,眼下大理寺提交过来的卷宗,再一次提醒了?他某一种猜疑。

“既然地点有交集,那么,这宋家与孟家,是否也有交集。”

听到这话,温简有些疑惑:“这位孟画师,与宋家……与宋沁岚之前的?失踪有关?”

“玄某也不过是猜测,昨日在地界便见到了此人,无论如何?他与妖也脱不了?干系。温寺丞,宋府监在徽州主理过的?案件,您有带来吗?”

听到这话,温简的?脸上瞬时浮起一抹自信:“我猜玄寺丞让我查卷宗,不仅是查个人名这么简单,案子嘛,大理寺什么没有,就卷宗,有的?是!”

说罢,从身旁的?木箱里端出了一摞灰布包着?的?卷宗。

“宋府监在徽州任上四年,按照孟之涣的年龄,应该是四岁到八岁左右,其中发生过的?,直接或间接受理过的?案子多达百余。”

玄策一边翻阅,一边道:“有商人买卖上的?纠纷吗?”

“商人……”

温简翻了翻,道:“商贾纠纷就多了?,例如这个布匹的,粮食的?……”

玄策:“出人命的那种。”

温简:“……那我把?他们整理出来。玄寺丞,这笔墨,借我一用。”

“嗯。”

温简一边翻阅,一边道:“商贾买卖……噢,对了,花府,原也是徽州迁来长安的?。”

玄策手上动作微顿。

温简却没察觉异样,一旦查起卷宗来,便是越看越入神。

“既如此,那便从花家入手。”

听到这话,温简忽而一笑,道:“那还确实有。”

说着,便将手里翻到的那页递给玄策:“刚巧,您看,花家最多的?官司,便是烧了谁家的房子。”

玄策:“……”

温简又道:“不过没出人命,所以不符合您说的?条件。”

玄策:“呵,那她这火候还掌握得挺好。”

温简难得见玄策开玩笑,也轻松道:“我初来的时候,听了不少关于花娘子的?事迹,但真正接触下来,倒觉得并非如外人所言那般,倒是率真可爱!”

玄策勾唇,这温简是对‘率真可爱’有何?误解,“温寺丞来长安多久了??”

温简刚要说话,似想到什么,道:“知退,我的?字,您如此唤我的?便好。”

玄策抬眸,朝他微颔首:“洵之。”

温简嘴角和煦一笑:“我是去年春闱入的仕,调入大理寺半年了,洵之呢?”

“差不多。”

“论年纪,我该唤您一声洵之兄。”

玄策凝神翻看卷宗,问道:“花府在徽州,做什么生意?”

温简:“我倒还真查过,这花府老爷花觉闻,收了三个义子,长子花谨,掌管花家在全国的实业经济,包括田庄店铺,盐铁贸易,这是花氏最大的收入来源。二子花翊,也就是与我们一同协助办案的?花重晏,负责全国的柜坊、钱庄等,主管财库。至于三子花行,则接手了?花家的?水陆货物运输,所谓要想富,先通路,此外他们借此拥有了?全国商行里最快的信息专线,不过这点与镖局不同,他们只为花家产业服务。”

玄策听罢,指腹在桌面轻点了点,道:“花觉闻收的三个义子,分管花家的?这三大生意,听着倒是有点新鲜。”

温简:“是呀,旁人都说,花家只得一个嫡长女,他日选婿,应当是想要入赘的?。但我那些同僚都说,若不是花娘子名声如此,估计不少人上门求亲呢。”

听到这话,玄策轻笑了?声,抬眸看向温简:“怎么,温寺丞动心了??”

温简突然被打?趣,脸颊顿时一红,忙低头翻起卷宗:“非也非也!洵之兄可别乱讲!”

玄策一双眼眸暗光流动,“温寺丞年少轻狂,动心是人之常情,但人为商,你为官,这当的?还是大理寺的官,可要当心这官商勾结,人言可畏啊。”

温简蓦地抬眸,觑见玄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肘撑于膝盖,手中翻书不停,这番提醒倒令人以为他是认真的?。

遂低声道:“洵之兄,我瞧那花娘子与一般人不同,若是她相中了?,应当不会管顾这些罢。”

玄策抬起眼睑,视线对上温简的?目光,清冷冷的,说道:“知退,眼下您是在查案,还是在八卦?”

“抱、抱歉!”

温简重?又把?头埋进案牍里,忘了?方才是谁先开的?这话腔。

玄策收回视线,继续翻起卷宗来:“花家生意做的?如此庞大,往来的人自然杂多,既然查到这孟之涣祖籍在徽州,那在他的?身世背景上,是否与花家有交集?”

玄策这一问,温简面露无奈:“线索到徽州这里,便断了,查了户籍,徽州没有符合此年龄,名叫孟之涣的人。”

“有可能是顶替,或者,改名换姓了?。”

温简:“正是,现下我们已命人传信与徽州官府联系,若不是牵连了?什么官司,他应当不必如此掩盖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