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十赌九赢

“东珠!西璧!”

这一声惊呼,令她们二人蓦地抬眼望去,顿时愣住——

西璧:“掌事?!”

只见那南曲楼的妙音阁掌事一脸惶恐地踉跄着步子进?来,一手扶着东珠,另一只手抓着西璧的胳膊,声音哽得沙哑刺耳:“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西璧低头的瞬间,眼泪落了下来,又?在那晨光中蒸发了。

“对不起,掌事……”

“东珠,东珠的身上,怎、怎么还有伤,造孽啊!”

这时,玄策作到胡椅上,嘴角噙了?抹冷笑:“瞧,又?来一个造孽的。”

西璧看着玄策的脸,只一瞬间,被这种冷漠吓得不寒而栗,跪着往后缩了?缩。

掌事脸色吓得泛白,朝玄策道:“玄寺丞,我们东珠和西璧年幼无知,她们没胆子犯什么错的,一定是被妖迷了心智……”

“妖?”玄策听到这个字眼,只觉这女掌事真是甩得一手好锅:“昨夜在南曲楼里,是你让她们施的幻音术,对吗?”

玄策声音幽幽,打断了掌事的话。

女掌事忙摇头,脸上惊诧:“寺丞这、这是哪儿的话?我们都是赚辛苦钱的女子,又?怎会害人?”

玄策抬眸,虽是坐着,但目光的压迫却令人窒息:“昨天白日里,她们告诉本道,说南曲楼每月会有一夜不开门迎客,以此引我们过去,你心里明白,不论知不知道这是陷阱,我们都会去。她们俩若是年幼无知,那你可就是蓄谋已久了?。”

听到这话,掌事“扑”地便跪到地上,慌张道:“冤枉啊,玄寺丞,我,我也不知你们会来……”

“噢?你不知……”

玄策用帕子擦手的动作忽地一顿,下一瞬,白布突然被扔到地上,竟是震出一道声响,直把跪着的人吓了?一跳:“那她们是自己来设阵的吗!年纪轻轻便心肠如此歹毒,我看你也是识人有眼无珠!”

这一道声音没有怒火,却听得人胆寒冒汗!

眼下这位妙音阁掌事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优雅讲究,花容失色地握着跪在一旁的西璧的手道:“饶命啊玄寺丞!我们妙音阁做生意本本分分,行事小心,断然不敢有什么坏心思!”

玄策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弯腰,目光审视地看着女掌事:“那你又?如何识得那出入地界的水路?”

听到这句话,那女掌事嘴唇抿了抿,双手笼着衣袖,沉默了?片刻,才低着头开口道:“那是通往赌坊的渡口,奴平日里,也爱耍骰子玩。”

玄策眉梢微挑,靠回椅背上。

山原接着道:“那这南曲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女掌事神色踟蹰地斟酌着,是有什么顾忌令她不想说出来。

玄策半阖眼眸,微仰头靠在身后的木板,不再看她,没耐心道:“南曲楼平地而起,往来工匠无?数,这些都是谁招来的。”

掌事听到玄策声音里压着的不悦,只觉这阴晴不定里,下一秒就能将舫船掀翻。

她头低得更下了?,声音颤了?颤,道:“南曲楼,是花家的产业。”

听到这话,山原不由惊讶地看向玄策,却见玄策脸上依然神色不变,只道:“花家建的楼,租赁给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倒了?谁的霉。”

掌事双手伏在地上,额头快贴到手背上了?,仿佛被逼得委屈:“玄寺丞,旁的我们真不知道。”

听到这话,山原都怒了?:“你们妙音阁只收真金白银却不收飞钱,昨夜我亲眼见你将金银投到花坛下的地界中,还换回了?不少?飞钱!别告诉我们,这个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掌事听到这话,忽而却是缓缓直起了?腰身,双手交叠搭在腰侧,抬起的神色,竟又?恢复了?些往日的从容优雅。

“寺丞,您入了地界,在里面估计都翻了?个底朝天了吧,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怎么还来问奴家这事?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赌客。”

玄策余光扫了眼西璧,只见她那瘦弱的脖颈上垂着脑袋,“既是赌客,那西璧和东珠,又?为何会与地界赌坊的老板娘有瓜葛?”

女掌事自嘲地笑了?声:“这赌么,有赌,就有输,我妙音阁什么没有,但好看的姑娘却有的是,老板娘相中了?她们俩,这是福气。”

玄策眼眸微眯:“本官确实将地界翻了个底,不仅找到了好些飞钱,还连带着抓了?一屋子的赌客,这些人铤而走险地下去,不就是因为,十赌九赢么。”

掌事脸色微僵,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什么十赌九赢……”说着,她忽而从袖间伸出那左手来,只见她尾指上戴着金质精巧的护甲套。

一旁的西璧见状,紧张道:“掌事!”

右手指腹轻轻将护甲套褪下,便见那尾指上,赫然断了半截!

掌事:“我这尾指,便是逼自己不要再赌,狠心削了?一半的。”

萧梧和山原一脸震惊,唯有玄策,目光陡然变冷:“本官再问一次,你这些飞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掌事下巴微抬,深吸了口,道:“我那些飞钱,便是拿到长安花家的任何一个柜坊,都是可以换真金白银的,玄寺丞,您要栽赃,也不是如此栽赃法!”

山原咬得后槽牙发紧:“放肆!竟敢如此对寺丞说话,那些飞钱里明明编号相同,你还敢说不是假的?”

掌事无?声笑了?笑:“那又如何?纵是花氏柜坊也认不出哪张是真,哪张是假。赌坊赢钱给的,难道不收么?”

向来沉气的山原都被气得想拔剑:“你个妇人!”

玄策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她们:“我们修道之人慈悲为怀,就不对她们用刑了?。送到大理?寺吧,那儿花样多点。”

他话音一落,西璧一干人俱是满脸震恐,那女掌事方才难得的镇静也如碎开的花瓶:“道理?、道理?不是这样讲的,我们犯了什么错,寺丞要抓我们,我们是无辜的呀!”

“赌客都关在大理?寺,没理由单单剩你们,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说罢,玄策头也没回地走出了船舱,这时,狭窄的舱道对面,急急跑来了一道十三四岁的男孩身影。

只见他朝玄策叉手行礼,旋即又往船舱内望了?望,就见山原已经施了缚绳术,将女掌事和西璧捆了?起来,还剩下萧梧抱着东珠,无?法动弹。

“官爷,奴家真的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就算把我们困牢里也没什么可问出来的,行行好……”

“山原!”

忽然,竹猗的声音打断了这一串哀求——

“竹猗,你来得正好,安排人把她们也送到大理?寺。”

竹猗一听,顿时愤愤:“又?要跑腿!我才把那些人送到大理?寺,妖我们抓了?,这飞钱案既然属他们负责,我们还把人给大理寺送过去。”

玄策的脚步,在船舱的走道上忽地一停,回身朝他看去:“不是令你去拿东海珠么?”

竹猗后脊一直,回身忙从袖中拿出一个织锦暗纹绣包:“诺,顺道还回府里拿了。”

“你没送过去?”

竹猗奇怪:“难道不是寺丞自己亲自送?”

玄策沉了?口气:“我方才如何说的,令你马上送到观里。”

竹猗挠了?挠头:“唉,我想着您亲自去送,还能再见?一见?花娘子,也不知她被师父责罚了?没有,我去送,那这东海珠就显得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玄策:“……”

山原心里不由给竹猗竖了?个大拇指,他还是个男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忙又?接话道:“竹猗,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押人。”

“好!”

说罢,竹猗一股脑将东海珠绣包塞到玄策手里,便一溜烟地进了?身后的船舱。

玄策只觉这手上的重量压在了心头。

……

走出狭窄的船舱通道,外面是宽阔的甲板,玄策扫视了?眼船上的情况,朝下属问道:“这些人里,可有找到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官吏俱是摇了?摇头。

待处理?完舫船上的事,玄策便坐上回玄府的马车,竹猗则跟着他,这回轮到山原押囚车去大理寺说明情况。

说是押囚车,为避免注目,也是用的马车,再者东珠身上有伤,山原还按玄策的吩咐,给了?萧梧一瓶子药。

此时,玄府马车的车厢内,竹猗见?玄策神色似乎没有放松之意,不由道:“寺丞,我们不是都把女尸收了吗?还把那些流民?工匠都带回来了,没有人员伤亡,南曲楼现在也封了?,余下的都是小事,您忙了?一天一夜,咱们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实话,他真是困了。

玄策靠在马车上,眼眸微阖,道:“这些地界回来的人,全部押在大理?寺的地牢里,一个都不能放走。”

“是要等……全部审问完?”

“不,审问完也不放。”

“那什么时候放。”

玄策眼睑彻底闭上,轻而深的呼吸后,才开口:“直至找到那个白衣人。”

竹猗一时疑惑,但他向来机敏,联想崇玄署的职责,遂谨慎地问出那句话:“他……也是妖?”

“是。”

这一声,如沉石落水,一时间,车厢寂静无?声。

而竹猗方才那点睡意,也被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