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亲密举动

花觉闻一下子说那么多话,情绪起伏突然,没忍住猛地咳嗽了几声。

“阿耶!”

花玉龙一时慌乱,膝盖跪着往父亲身前挪了几步,有些烦躁道:“女儿知道了,您别气了。”

花觉闻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抿了口,才顺了顺气,但一双浓眉还是在眉宇间皱出了道川字纹,那副日常习惯紧绷的严肃脸上,泛起了苍老之色:“你要答应阿耶,从今往后,不得擅自逃离出观。”

花玉龙低着头,嘴唇抿得有些发白,不敢看阿耶的眼神。

木管家有些着急了,道:“四娘,您倒是应声啊!”

绿珠扯了扯花玉龙手臂上的披帛,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您每次出门,绿珠都担惊受怕的,更何况老爷,您别再让他操心了。”

花觉闻似有些疲倦,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也不是没让你答应过,若是有用,还要那天心观作何。”

花玉龙视线撇到一旁,眼里虽是倔强,又有些心软:“阿耶……我答应你,不会出去闯祸。”

花觉闻:“夜深了,且回去吧,你师父很快便会回到长安,到时,也就他有法子让你安分了。”

花玉龙脸色顿时丧了下来,由绿珠扶着起了身,朝花觉闻屈膝请安,失落道:“女儿回去了。”

花觉闻看着女儿清瘦的身影隐没于院门外,重重叹了口气:“我愿意倾尽所有,给我唯一的女儿,她却又为何,不肯体谅我半分苦心。”

木管家垂首,夜将他掩在了角落暗处,似乎只有声音,说道:“这外头的世界啊,对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确实是越禁锢,越吸引。”

——

从花府回到天心观的九曲池廊上,绿珠在前头掌着灯,道:“娘子,小心积水。”

因为花玉龙这身怀奇异的体质,整个花府什么不多,就水池子多,当初还是特意请的风水高人勘看过,就连造房子的工匠,都识得堪舆之术,所以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说,花府能赚得盆满钵满,都是因着这主财的水流得好。

花玉龙有些失魂地提着裙子往前走,刚踏入天心观的院子时,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

绿珠边说,边替她褪下薄披风。

花玉龙收回目光,往厢房走了进去,道:“你也回房歇息吧,见阿耶之前也洗漱过了,不用伺候。”

说罢,打着哈欠关上了房门。

绿珠见状,便也收住了脚步,替她无声阖上了房门,道:“娘子好眠。”

室内寂静,花玉龙支棱起窗棂,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抬头望月,一颗心却是不安地悬着,不知希夷那家伙情况怎么样了,妖见着没有。

想到今日自己一问他要不要跟玄策捉妖,他一双眼睛都瞪得铮亮。说实话,他们师姐弟在这道观修行已久,她是为修心,而希夷呢,他也想出去外面闯荡,当一回希夷道士。

花玉龙正发着呆,突然,垫在下巴处的左手腕传来一股灼热之感,她奇怪地低头看去,竟然是那桃音镯上的花苞自旋转了起来,同时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花玉龙吓得直站起身,可那光芒却是越来越烈,扎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右手慌乱地覆上这金镯,想要把它摘下,没料想,突然一道猛强的白光,将她身子往一个方向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间,花玉龙只感觉身子忽然一飘,仿佛穿过了一片迷蒙的黑暗天地,浑身先是失重地找不着落脚的地面,但很快,又似有什么东西将她缓缓往下拉坠——

“啊!”

花玉龙一下跌坐到地,双手撑在身侧,但屁股还是有些钝痛,掌心处传来麻麻的针扎感,待她借着月色低头看时,赫然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面花坛上?!

“这,这里是……”

她忙慌乱地爬起身,正四处张望,却陡然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而挺拔暗影,奇怪道:

“玄策?!”

花玉龙脚步加快地朝他走去,没等得空寻思自己是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的,便被玄策身处的境况登时吓到——

只见他一双原本冷寒的眼睛皱眉紧闭,嘴角带着血痕,手紧紧攥着的那把断水剑,此刻剑尖正支撑在地,似乎稍一挪动,它的主人就要随之倾倒。

“玄策?”

花玉龙走上前,轻声试探地问出声,忽然,他嘴角又沁出了一口血,身子往前坠来——

花玉龙下意识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住,但她的力气实在不够,便转而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用小臂托着,谁料这玄策竟是身子的重力都往她身上倒了,最后两人的姿态,近乎成了拥抱式的搀扶。

而此时,花玉龙手腕上的桃音镯已缓缓消停,没有了方才可怕的光,只幽幽亮着。

她不知道,此时的玄策,身处何方——

那是在漆黑一片的幽寂之地里,他寻了好久都没有出路,直到一束光打来。

有一声熟悉的呼喊,他似蓦然从梦中惊醒。

玄策薄而细长的眼睑上,扫下一道睫毛的阴影,那是一双丹凤眼,此刻正微微动了动,上下眼睑才终于分开,露出内里深邃的瞳仁,他看见了一张煞白的小脸,小鹿般的眼睛与他贴得很近,他还感受到了,那紧张,却令人安心的呼吸,撩过面庞。

好像,清醒过来了。

“花娘子……”

他声音喑哑地唤了花玉龙一声,似要在一句回复中,确认眼前的情景。

“玄寺丞,发、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花玉龙说着,只觉架在玄策胳膊底下的手有些发酸地忍不住往下垂,而这一动,才让本尊注意到眼下两人的亲密举动,身子下意识一直,站离了她一步,侧手挽起袖袍,得体讲究地擦了下嘴角的血,道了句:“失礼。”

花玉龙:“……”

这慌乱情形之下,他还能如此讲究仪容礼貌,难怪阿耶说此人知书达理。

“师姐,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是胖乎乎的希夷赶过来的声音,而玄策的随从山原和竹猗也才从阵法中脱了出来,一脸神色未定。

花玉龙看到师弟,一把将他抓了过来,半蹲下身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确认他无事,才松了口气,刚要站起身,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我们方才,入了幻境。”

“幻境?”

花玉龙只觉浑身颤了一颤,猛地回头朝玄策问道:“什么幻境?”

她话音一落,玄策幽深的目光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希夷也着急道:“是啊,师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今天花二爷还在天心观外又加了一层护卫,说要是抓到你再跑,就只能锁院子里了!”

听到这话,花玉龙自己也很奇怪,抬起左手晃了晃上面的桃音镯,道:“我原本回了房正打算睡觉,哪知这金镯子突然烫得不行,紧接着就发出一串刺眼的光来,扎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转眼,就掉到了这里来。”

玄策视线凝在花玉龙皓腕上的金圈,那里缀着几朵金色桃花苞,似比他之前印象中的还要盛开了些,正要仔细端详之际,四周忽地传来了响动——

山原脱口道:“不好!是那歌声又来了!”

玄策声音转寒:“列闭音阵!”

啸忽,花玉龙见山原,竹猗和希夷迅速分开跃至花坛的三处,起势捏诀的瞬间,原本掠过耳旁的风声,都被他们的阵法隔绝在外了。

“砰!”

天边突然散开一道焰火,花玉龙抬头,她认得,这是玄策的烟花讯号。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走出闭音阵,我此刻要到楼外部署崇玄署的人,很快便会回来。”

他交代完,见花玉龙愣愣地点了点头,这才提气跃至楼顶,身影迅速隐没于黑幕之中。

今夜的南曲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玉龙正疑惑,蓦地,察觉天边一处似飞来了什么东西,转头望去,待视线一汇,发现竟是两个身穿紫衣和绿衣的妙龄女子,轻盈的身姿正悬于夜空中,裙摆随风飘扬,好不夺目耀眼。

只见绿襦裙的美艳女子嘴角勾笑,红唇一张一合,似在唱歌。而一旁有道紫色倩影,随音律曼妙转动,她手里拿着一副琵琶,但这姿态奇特,不像是寻常抱着的手法,而是将那琵琶架在了肩后,双手抬起,因而露出了纤细的玉臂。这,花玉龙心头一震,难道就是她在书中所见过的画像——

“反弹琵琶!”

她话音一落,那两个女子竟越来越近,花玉龙目力极视,两位歌姬粉颊腮红,额间花钿,嘴唇点出嫣红的梅花妆,极艳光靡丽,比她今日在妙音阁中所见的姑娘都要惊美——

等等!

花玉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东珠和西璧?!”

怎、怎么会这样?她们今夜,不是不在楼里吗!

她目光凝在东珠的嘴唇上,只见那唇畔染着的红梅花一张一合,是在唱歌。

花玉龙的注意力被她的嘴唇,吸引着,挪不开。闭音阵里传不进来歌声,但此刻的她知道,东珠在唱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