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龙脑子里登时升起一个猜疑,惊道:“这是猫毛?”
就在这时,室外的窗户晃过一个人影,玄策利落地飞出一道黄符,往门上一贴,旋即将花玉龙拿下的画卷摆回到画架上。
待两人回到桌案前,这才把飞符收回袖中。
画室门一开,是满脸疑惑的画童,端着热茶进来了。
花玉龙按下刚才的紧张,抿了口茶,开口道:“小画童,你知道孟画师有养狸猫么?”
画童皱了皱眉,摇头道:“不曾看见,二位请用茶。”
玄策目光落在画童脸上,审视道:“昨日我来画廊问一副画,也是你倒的茶,看见了我的画,还临摹了出来。”
画童顿感赧然:“郎君好记性。”
“未经画主的允许就擅自摹画,你天赋再好,品格也不行。”
画童倒茶的动作一抖,在桌案上滴下几朵水珠子。
花玉龙没料想玄策说话如此毒舌,昨日那场局就是她让希夷推波助澜的,这小子才找了画廊的小伙伴,遂开口道:“人家还是孩子,你说他干嘛,肯定是客人让他画的,他不能说‘不’。”
玄策狭长的眼眸忽而看向花玉龙,“你怎么知道。”
突然被他语气一压,花玉龙视线忙顾左右:“猜也猜到了。”
“你可知道昨日那些人看了这画童的画,是如何说花家四娘子的么?”
他盯着花玉龙的脸,发现这个人,除了脾气不好之外,还会把心思都写在脸上。
“我自然知道,玄寺丞第一次听么?”
他眼里淬了冷笑,看向那画童:“如果我是他们口中的花玉龙,就该在这画廊里放一把火,再不济,也要拔掉那些人嚼的舌根。”
画童脸色一白,跪坐的身子忙往地上一拜:“对、对不起,小的不是有意,实在是当日……”
玄策:“当日你想表现自己。”
“当日受人之惠,让我在众人面前画那副小像。”
花玉龙:“咳咳咳咳!”
希夷怎么回事,让他找个人办事,竟是找了个跟他一般大还不懂事的画童!
玄策见花玉龙拍了拍脑袋,眼里一道清凌划过,只手上端起了茶,动作不急不徐:“受何人之惠。”
花玉龙忙道:“孩子还小,你别吓着他。”
说罢,转而朝画童说道:“你再去倒壶热茶过来。”
这画童吓得肩膀打筛,起身也不敢抬头,忙端起那托盘就往外走。
这下,室内寂静。
玄策淡定地抿了口茶,就在花玉龙以为世界就要这么一直安静下去时,他开口了:“想不到花玉龙的名声如此好用,一开口,就把人吓跑了。”
花玉龙尴尬地笑了笑。
玄策:“你说给他施惠之人,是不是住在天心观呢?”
花玉龙后脊冒起了薄汗,“这种小事,玄寺丞关心做什么。”
玄策嘴角勾笑,不知是喜是怒:“我原本也不关心,就是没想到,我不过是来询一幅画,就有这么大一出戏等着我瞧。”
花玉龙嘴角嘀咕:“您可别误会,这不是专程要给您看的。”
这话直接给玄策心头那把火添了道柴,声音发沉:“是么,那你这要专程给谁看的。”
花玉龙冷哼了声:“满长安城都说我是魔星降世,容貌丑陋,既是如此,那便让他们瞧个够!”
玄策:“……”
她这一哼,突然让他这一气没处安置。
花玉龙说完,起身又往画架处走去。
眼下画童被他们俩方才一“恐”一“吓”给赶走了,这唬小孩的戏倒是配合得不错。
玄策顺着发现白猫毛的地方再仔细搜寻,扳开最底下的画轴往里探了探,发现角落处堆着一个巴掌大的藤编小球。
拿到光亮处看了看,藤球上还有一些细小的抓痕。
花玉龙也看到了,蹲下身道:“是给猫儿玩的小物件,孟之涣没养狸猫,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可能是养猫之人落下的,也可能,养猫之人常来,所以备着。”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眼花玉龙,“我昨日问过宋沁岚,她那只白猫才养了不过两三个月,说是抱养,来路不清,而且说到猫死了时,她整个人都伤心欲绝。”
花玉龙听到最后一句话,收拾画卷的手忽而一顿,看向玄策道:“小白猫……死了?”
玄策没有说话,只将手心里的藤球施了个术,隐在了他的袖笼之中。
花玉龙双手环住膝盖,默然了良久,轻叹了声:“我还抱过它……”
“它也是为主牺牲。”
“多好的小白猫啊。”
玄策看到花玉龙展开的小像,发现上面有男有女,“南曲楼的画师技艺倒是不错,难怪连官府的文书画像都找他们。”
花玉龙:“你的小像还跟这些不一样,你的有官职名字,而南曲楼里的规矩,多是留像不留名,不留名是保护隐私,但在这里留过小像的人,可以看其他人的小像,若是对了眼,经对方同意,方能知道名字,算是适婚男女相亲的另一种方式罢。”
玄策听着轻笑:“这南曲楼倒是想出了个避免盲婚哑嫁,又能赚钱的好生意。”
说着,忽而似想到了什么,朝花玉龙道:“你说,你是在这画架上看到宋沁岚的小像?”
花玉龙点了点头,“是呀,当时就放在中间位置,我记得很趁手的,怎么这会找遍了都没有……”
玄策起身,朝画架扫了眼,道:“给我指一下位置。”
“噢,”花玉龙忙站起身,不料猛地一下太急,眼前忽然闪出一片晕眩的黑影,右手连忙抓住画架,却发现它并不稳当,怕给弄倒了登时收了手,身子晃悠悠地想找个东西扶一下——
忽然,手臂被一双力气握住,花玉龙感觉眼前的黑影如幕,上面冒出了无数星星,于是闭了闭眼睛,顺手抓着跟前人的衣襟,待睁开眼睛,于那一片迷蒙中,渐渐看清了一张凌霄花般冷然的脸,她心头一跳,结舌解释道:“脚、脚麻了。”
玄策听了,也没松开她,花玉龙倒是想松,但是双腿一阵阵的麻意涌得更加激烈,像蚂蚁那般啃噬,搞得她心尖发乱,难受得抓着玄策衣襟的手更紧了。
一时寂静的屋子里,花玉龙低着头,嗅到了他身上的清香。
玄策是道门中人,自有一身清风道骨,而这香气,不似她在阿兄们身上闻过的那些香囊,而像是一场大雨过后,走在竹林中时,才会碰到的气息。
茂林修竹,郁郁清清。
花玉龙忍不住,又凑上前嗅了一下。
下一秒,感觉身上支撑的力量突然松开,花玉龙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退势往前倒——
这下好了,直扑到玄策怀里。
四目一对,那双黑瞳仁里似有暗影流动,花玉龙心头炸了个火花:完了,这这这——
“对、对不起!”
她忙站直身,这时,脚上的麻意好了半分,但心头的麻意还没缓过来。
她站离两人几步远,往画架上一指:“大、大概在这个地方看到的。”
玄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背对着她,顺便整理了下被她抓松的衣襟……
花玉龙见状,弯腰把画轴都收拾起来,让忙碌把刚才的一切冲走,冲走……
“孟之涣有多高。”
“嗯?”
花玉龙把怀里的画轴放回原位,目光落在玄策的身上,比了下,道:“大概跟你差不多吧,头顶到那一格子画架。”
玄策抬手:“那小像放在这里,确实是他趁手的位置,我猜也可能是因为你来了,他临时放置在这儿。”
花玉龙回忆了下,道:“难怪那天我翻到这副画的时候,他有些着急了。”
玄策冷冷道:“他自然着急了,那宋沁岚是少府监的千金,自有姻亲,又怎会将小像留于此处供他人观看。”
花玉龙顿时一愣,宋沁岚是官家千金?!
玄策说罢,负手往画室门走去,“走吧。”
“要去哪儿啊?”花玉龙有些没回过神,跟上前问道。
玄策打开门,初春的暖阳流到他身上,染了些光芒,那双狭长的眼睑微压,视线落在她身上:“正午了,本官还没吃饭呢。”
——
两人刚从画廊出来,便有小厮在廊道候着。
花玉龙:“我听说进了这南曲楼,可以笙箫玩乐数日,就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小厮笑道:“那就一定要尝尝我们酒家胡的美食,不仅有长安城最时兴的菜式,还有正宗的胡酒胡食,以及外商从西域带回来的胡姬歌舞侑酒。”
“喝酒!”
花玉龙眼睛一亮,“好,就这家了,走!”
说完,竟是跟着小厮走在了玄策的前头,兴奋地张望了几回后,才想起后头有个玄寺丞:“寺丞喜酒么,是高昌国的葡萄酒,还是波斯的三勒浆?”
玄策扫了她兴奋的鹅蛋脸一眼:“龙膏酒怎么样?”
小厮惊讶道:“郎君好品味,这龙膏酒,莫说是南曲楼里,就是整个长安城,那也是最上等的西域贡酒,市面上一杯就要一千钱!”
花玉龙回头:“一千钱!这喝的是酒还是黄金啊?”
玄策与她并肩走着,道:“花氏家财万贯,他家娘子,该不会连这一千钱都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