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觉得这样一双眼睛,好像要看进他心底,让他很有些不自在。
“啪”地一声,花玉龙双手一合,似想明白了过来,又好像故意才想明白一样,道:“对噢!我帮了玄寺丞,阿耶却因此罚我,那罚的不正是你么!”
此理说通后,花玉龙立马起身,把那叠书稿收好,再用布包起来,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就往屋内跑去,半道还不忘回身朝他一笑,道:“寺丞且等等我。”
玄策看着她逆光虚晃的脸,恍惚才发现,她今日没戴面纱。
来时他心里只想着怎么把东西送出去,方才脑子里又是案子的事情,竟是这一瞬间,见她明眸皓齿的回头,才转过神来。
联想起之前看过的那副小像,难怪她说上面的人不是自己,着实是差得远,但奇怪的是,她为何要画那样一副小像,以致见过的人都是一番嘲笑。
难道说,她不想让人认出来?
想来也是,花玉龙的名声,在长安城早就败坏了。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从玄策坐着的地方望去,是个身穿湖水绿襦裙的少女,她手里正捧着衣饰,逋一抬头,小脸顿时惊慌——
“啊!你、你是谁!”
娘子的院头里,怎会有穿黑衣服的陌生男子!
绿珠惊吓地往院子的厢房冲了进去,害怕得发抖的双手张开,毅然挡在门前:“娘子,绿珠来了!”
玄策:“……”
这时,厢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就见花玉龙赶紧扶下绿珠的手,道:“没事没事,这位是宗正寺的玄寺丞。”
“不是坏人?”
绿珠听到,转眸看向玄策,眼里满是警惕:“那为何有大门不走,非要偷溜进娘子的院里?”
花玉龙一听,赶紧捂住她嘴巴:“什么偷溜,玄寺丞这是有公务在身找我的,不便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绿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花玉龙才放下捂住她的嘴,道:“这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记住了?”
“那娘子你是又要出门吗?”
花玉龙:“……”
绿珠指了指玄策:“他是来给你打掩护的吗?”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比花玉龙更不看人脸色说话的人,那就是绿珠。
玄策心里冷哼,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
花玉龙沉脸道:“那你就更不能跟别人说了,知道吗?”
玄策:“……”
花玉龙:“绿珠,你先进去。”
“娘子,你还没梳头发,衣衫也没换。”绿珠拦住花玉龙,“再着急出门也不可如此见外男。”
说完,又朝玄策正色道:“玄寺丞,你且等等,我家娘子还要梳洗一番。”
“唉?”花玉龙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被绿珠带回房,门也顺势阖上了,遂有些无奈:“绿珠,你好生大胆!”
绿珠把花玉龙按到梳妆台前,利落地打开头油给她梳发,“娘子,好生大胆的是那位玄寺丞,他这般私闯,你居然不喊我们赶人!”
花玉龙看着铜镜上倒影的绿珠,有些没底气道:“我方才喊了,你们没听见。”
“这个玄寺丞,昨日便来过观里一次,熟了就这般没礼节,还要带娘子出门!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绿珠,你别以为自己的缓兵之计对我有用,若是一会玄策等不及走了,我可就都怪你了!”
说完,感觉绿珠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是低低的抽噎难过之声:“娘子,你是不是要跟玄寺丞交朋友了。”
花玉龙心头一震:“才不是!你想什么呢!”
“绿珠虽是丫鬟,但也希望娘子不要骗我。”
花玉龙站起身,抬手让绿珠系好裙带,低声道:“眼下花家的钱庄出了事,那玄策办的案子正牵涉其中,他来找我问话,我自然想帮上忙,否则,我怎么能理会他?”
当然,他也不可能理会我。
“我听闻生意场上,多是过河拆桥的人,那玄寺丞是官,更加高人一等,娘子你私底下帮他,可要保护好自己。”
绿珠是一脸惴惴不安。
花玉龙最后将面纱戴上,拍了拍绿珠的肩膀道:“放心,我也不会让花家吃亏的。”
说罢,她拿起桌上用黑油布包着的小画卷,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院外的石凳上空无一人,花玉龙忙提裙走了出去,视线逡巡了一番,玄策呢?
绿珠也跟着找了一圈,说了句庆幸的话:“难道……他走了?”
“我刚才梳发弄了很久吗?”
绿珠摇头:“很快的,也不到三盏茶的功夫。”
花玉龙有些生气:“这都等不了,真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绿珠悬着的心倒是安了下来,反而给他说好话:“他既不打招呼来,也可以不打招呼走,娘子不要跟他计较了。”
“呵!”花玉龙转身走回屋里,骂了声:“混蛋!”
绿珠本想跟着进去,没想到花玉龙直接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虽是吓了一跳,但好在那玄策还算懂眼色,知道娘子不能出门,不然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负担得起么。
想着,绿珠视线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回,确认干净了,她这才往院外快步走了出去。
厢房里,花玉龙听见绿珠把院门关上的声音后,便轻手把房门打开,走到院中,回身往屋顶上望去,就看见一袭玄色襕袍的身影,正悠闲地倚坐在屋脊上。
在见她出来后,便道:“你能上来吗?”
花玉龙摇了摇头。
玄策身姿一跃,落至她跟前,“方才骂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自己出不去,还得靠我?”
花玉龙眼神往别处飘:“我真以为你走了。”
玄策双手抱胸:“不走,难道当着你丫鬟的面把她家小姐掳走?还有,我何时答应带你走了?”
花玉龙拿着手里的小像,精致的下巴扬了扬,隔着面纱的嘴角笑起:“你不是问我,为何认得那宋沁岚么?”
“我将道藏的手稿给你,作为交换,你就该回答本官的问题。”
“不对。”花玉龙双手背在身后,“方才你明明说手稿是因为我当日除妖的苦劳,才送的。”
玄策被她一噎,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我来找你,可没说要带你出去。”
“是呀,但现在我丫鬟都知道了,如果一会真找不到我,可不就赖你头上了。反正都这样了,你不如真送我一个人情罢。”
玄策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似是他那日来还的小像,“此物与宋沁岚有关?”
花玉龙笑道:“可不是嘛,当日送给你,你不要?”
“你到底那句真话,哪句假话。”
“你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真话。”
“你利用本官。”
花玉龙笑眯眯:“彼此彼此。只要您能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玄策垂眸看了眼她鹅黄锦纱臂帛,“你把这个缠腰上。”
“嗯?”
花玉龙低头把臂帛拿下,围着襦裙一绕,绑了个花结子。
原本她身上的襦裙只是显得上身脖颈修长,现下腰身被带子一绑,真柳条身姿,盈盈一握。
玄策撇过眼,单手绕到她身后,抓着那帛带,正要提气,手臂忽然被一道软力缠上。
心头一惊,垂眸看去,竟是这女子攀上来的两道柔手。
花玉龙眼下是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心里只想着出门……不,只想着为花家查清真相。
万一腰带松了,她岂不是扑得——
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双脚一下离地,轻盈盈地往屋顶上跃去。
脚下风景拉得越来越小,视线也变得越来越宽广。
“哇!”
要是她有这身本事,破了结界也不用心惊胆战地钻空子了。
没等花玉龙看够这风景,两人已经落在了花府的天心观外。
其实玄策今日也是想正大光明地进来,但见这天心观外围了护卫,找花玉龙定然免不了通报,层层上去,他没有这样的耐心。
待花玉龙落地后,便低头把腰带解开,这动作让玄策猝不及防地一愣,下一秒,眼神有些仓促,往天上飘去。
她却是浑然没有察觉,整理好衣裙后,忙从袖口里掏出小像,展开给他看:“当时你拾到小像,肯定没仔细看吧。”
若仔细看那才是居心不良吧!
玄策哼了声:“我倒是不知花小姐如此用心良苦。”
花玉龙不听他话里的讽刺,指了指小像里的女子:“你看这上面的手镯,跟那天软轿里的姑娘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玄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种手镯虽看着名贵,但也并非独一无二,况且这小像不是你的么,如何跟她有关系?”
“你今日不是见过我长什么样了吗?跟这小像里画的又不是同一个人。这是那天我在南曲楼里,挑了几幅女子的画像,让画师拼凑起来的。说来也是巧,我在画架上随手翻了一些画轴,里头有一副尤其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白猫?”
玄策脑子里浮想起那天与花玉龙的初遇,她闯过小巷朝自己奔来时,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那画中女子抱着猫,手上的镯子便露了出来,”说着,花玉龙抬起左手,在玄策面前晃了晃那桃音镯,“因为我也有一个镯子嘛,便让画师照着姑娘的镯子,也给我的小像上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