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说这些也不是跟谁卖可怜,他就是想告诉程斌，赵盛辉为什么要让他换掉这件衣服。
而赵盛辉除了开口让赵林去换衣服，就只把赵林当成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以至于程斌也琢磨不明白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董事长究竟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沉默良久后,程斌道，“……你要吃什么吗,我去买。”
赵林随手把床尾的被子拖到身上，“困了,等我睡醒再说吧。”
“嗯。”
从早上七点折腾到晚上七点，大半时间都在坐车,赵林已然筋疲力竭,他鞋都没脱，躺在那里没一会的功夫就熟睡了。
这一觉睡的却并不安生。
赵林梦见自己因牵涉命案被校方开除的那天，四周阴沉沉的,他走了很远才回到暂住的宾馆，因为蒙牛在他的出租屋里杀了人，那被警方封锁了,他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出来,其中就有还在盒子里没开封的衬衫，蓝色的盒子，外头用红绸带绑了蝴蝶结,字条被压在绸带里，上面写：祝小林十八岁生日快乐
赵林捧着盒子，一偏头，看到了年轻时的父母，他们距离亲密的坐在宾馆床上，赵盛辉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稳重柔情，天塌下来似乎都能撑住，“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小林十八岁。”
“胡说什么呢。”林欢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乌黑柔顺的长发滑过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一副小女人的姿态。
“不是胡说，小林十八，我就差不多六十六了，这辈子过的太顺遂，难保到六十六不会出点什么意外。”赵盛辉非常清醒冷静的说，“假如，假如我真看不到小林长大，这些东西足够你们娘俩生活了。”
林欢垂眸，天生卷翘纤长的眼睫轻轻的颤着，楚楚可怜，惹人疼惜，“那我就带着小林嫁给别人去。”
赵林看不清赵盛辉的表情了，只听他说，“我何德何能叫你给我守一辈子寡，要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个能托福下半生的好人。”
林欢彻底生气了，她推开门跑出去，赵盛辉赶忙去追，赵林紧随其后。
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京城的赵家，高门大院，金碧辉煌。
赵盛辉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林欢在墙外，透过栏杆的缝隙偷偷往里面看，她明明小心又小心了，还是被赵家的佣人抓了个正着。
赵夫人高高在上的看着这个插足她婚姻的女人，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你不要以为生了个儿子就能分到盛辉的遗产，赵林是什么东西，下贱的货色，赵家祖宗可是不认的。”
林欢站的笔直，却显得很矮，声音也小到快让人听不清，“盛辉，只是昏迷……”
“我是他的妻子，他名正言顺的监护人，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赵夫人吹了吹指甲，笑意盈盈的说，“说不定你死了，给他挡一劫，他就能活了。”
林欢转身离去，她越走越远，影子越拉越长，赵林踩着她的影子拼命的往前跑，却怎么也追不上。
“妈，妈，她是骗你的……妈……”
“赵林！醒醒！”
赵林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十分焦急的脸，他缓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程斌，“……你干嘛？”
程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叹了口气道，“你做噩梦了？”
“是吗。”赵林从床上坐起来，见窗外已经隐隐约约的亮了天，“几点了？”
“四点半。”
赵林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难怪他觉得浑身疼痛，“我去洗把脸。”
VIP病房是有独立洗手间的，程斌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全套的洗漱用品，赵林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问程斌，“你昨晚睡在哪？”
程斌指了指窗下的沙发，并说，“待会会有护工来给董事长擦身体，你如果饿了可以先去吃点早饭。”
赵林是有些饿了，“这个点有早餐店开门吗？”
程斌便道，“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我带你去吧。”
出了医院大楼，赵林从口袋里翻出烟来，一边点一边含糊的问程斌，“那俩人不来医院吗？”
“赵昀荣经常在国外，每隔两个月会来看一次，赵昀程不一定，有时候几个月不来，有时候一个月来几次，倒是赵昀荣的妻子隔三差五会来，图旁人说她孝顺。”
“你为什么直呼大名？”
“为了你能听明白。”
赵林笑了一声，差点被烟呛着，“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程斌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不必客气，也不必阴阳怪气，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忽然吹过来一阵寒风，赵林不由将夹着烟的那只手缩一半到大衣袖口里，“你这是说什么呢？”
程斌停下来，眼神犀利的看向赵林，问道，“难道你不讨厌我？”
“别这样，还是虚伪点。”
程斌沉默了片刻，声音在寒风中极其缥缈的说，“快点走吧，好像要下雪了。”
……
赵林在医院里待了三天，这三天赵盛辉没一刻是清醒的，他有时觉得烦了，就坐在病床前问赵盛辉是不是故意装的。
赵盛辉要么让他别惹妈妈生气，要么让他抓紧写作业。
三天时间，赵林的衬衫又褶皱的没办法继续穿了，他觉得也可能是这件衬衫的缘故让赵盛辉一个劲装糊涂，他有话一定要在赵盛辉清醒的时候问，便决定退让一步，把这件衬衫换下来。
京城他不熟，程斌主动提议陪他去买衣服，未曾想没等动身，来了不速之客。
赵林正坐在窗下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的绑鞋带，就听一个拿腔作调的女声在病房外无所顾忌道，“听说爸的小儿子回来了，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看看，我是一片好心，程助理你横拦竖挡的做什么？都是一家人，我做嫂子的，还能吃了他不成？”
赵林被逗笑了，要知道赵昀荣是最不屑他这个私生子的人，甚至不愿意用正眼看他，可第一个承认他是赵家人的居然是赵昀荣的老婆。
程斌到底是没拦住外面的女人，由着她推门闯进来，赵昀荣大赵林二十岁，如今也该四十有七，将要年过半百的人了，老婆倒是年轻漂亮的很，看着不过三十上下，圆脸长眼厚嘴唇，是老人眼里的福相，另从衣着到妆容，都是阔太太的标杆，她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见着沙发上的赵林，微微一愣，娇笑着说道，“你就是小林吧，看面相和你大哥倒是真有几分相似呢，对了，你肯定还不认识我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大嫂，你也可以叫我安妮。”
她一边说，一边就走到了赵林跟前，芊芊十指往外一伸，有要和赵林握手的意思。
赵林低下头，把被自己拆散的鞋带重新绑好。
安妮收回手，笑容减了几分，“看来我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算了，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弟弟，我做嫂子的自然不能和弟弟一般见识。”
她这一口一个嫂子，连程斌都听不下去了，有点咬牙切齿道，“夫人，您这样自说自话是不是不太好。”
安妮斜睨着程斌，半点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不知道为什么，赵林觉得这个安妮非常的奇怪，她言行举止表面看与赵家那帮人一样疯魔又嚣张，可又像是刻意的模仿，显得有些神经病。
这拙劣的演技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欣赏。
赵林起身，挑唇笑道，“我还有点事，你自便。”
“欸！你要去哪！”安妮并不打算放过他，拎着小包从病房里跟了出来，赵林走的那么快，她踩着那么高的鞋跟居然也能跟得上，“我不过是想你和聊聊家常，你跑什么呢，难道我看上去很吓人吗？”
赵林真是要烦死了，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回绥远去，可他还有个问题想要从赵盛辉那得到答案，这些糟心的人他也只能先忍了，“我要去买件衣服，聊家常，改天吧。”
一听买衣服，安妮眼睛都亮了，“买衣服找我啊，正好我犯愁不知道送你什么见面礼呢。”
她一靠近，赵林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水味，实在恶心的要命，只恨她是个女的，不能一脚踢开。
同样令人讨厌的程斌这会倒是成了救星，赵林刚走到医院门口，便看到他开车从另一端过来，赵林拔腿就跑，算是暂时甩掉了神经病一般的安妮。
只是暂时。
程斌扫了一眼后视镜，道，“她的车跟在后面。”
“她有毛病？”
赵林纯粹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才这么说的，可程斌竟点头了，“她有非常严重的躁郁症。”
赵林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安妮的车，跑车，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黏上来了，“可她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如果能理解她的思维模式，我就该去看医生了。”
“也是。”
程斌甩不开安妮，又怕她一时兴奋撞上来，只好停到附近的商场外。
和京城的商业街相比，绥远正街简直是城乡结合部，赵林看到几家绥远压根没有的奢侈品牌专柜，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要和人小姑娘谈恋爱，怎么着也得送人家点有价值的礼物，“我们去那边看看。”
见赵林目标明确的奔着卖首饰的专柜走去，程斌不由得一愣，倒是安妮显得更兴奋了，她问赵林，“是要给弟妹买礼物吗，用不用我帮你挑挑？要知道女人可是最了解女人的。”
赵林的确不会挑首饰，可毕竟是奢侈品，再差能差到哪去，他随便指了一条价格合适的手链，“你好，麻烦帮我包起来。”
柜姐是最喜欢赵林这种爽快的顾客了，可他的举动不知怎么惹怒了安妮，她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去，近乎是恶狠狠的说道，“你们男人果然都不是东西！你和你大哥，还有躺在床上那个老东西都一样！”
她变脸变得把柜姐都吓着了，而赵林却极其淡定，付完款，接过包装好的项链，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巴掌终止了安妮的骂声连连，力度之大直接让她倒在了玻璃柜台上。
安妮顿时歇斯底里，“你敢打我！！！”
赵林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看她的眼神同样麻木，“我都这么不是东西了，为什么不敢？你在跟着我，杀了你都有可能。”
他转身走了，安妮果然不敢再跟。
程斌道，“你不该节外生枝的，她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割腕。”
赵林笑了，“那随她割去吧，不过赵昀荣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女人？”
程斌解释道，“赵昀荣之前有一个妻子，也是家族联姻，可结婚没两年就过世了，这位是续弦，又要做后母，所以……”
“所以有些瑕疵也能接受？”
“算是吧，这两家联姻对赵昀荣生意上助力很大，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可以容忍，况且他经常在国外。”
“可不得经常在国外，在国内怕是活不过五十。”
这句话不知哪戳到了程斌的笑点，他嘴角上扬，竟展露出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紧接着又问，“给女朋友买礼物吗？”
赵林还惊诧于面瘫也会笑，只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说话间就到了一家平价的运动品牌门店，里面都是一些偏休闲宽松的衣服，赵林性格散漫，衣服也追求舒服，不过休闲服就这点不好，尺寸并不精确，总要穿到身上才知道大小是否合适。
他叫店员拿了两套衣服到更衣间里试，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直接穿在了身上，店员正帮他算各种折扣的时候，忽然有人喊，“林哥！”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沙哑，尖锐，传说中的公鸭嗓子。
赵林转过头，前后两秒钟的功夫，就被人紧紧抱住了，刺刺的寸头扎到了脸，“小许？”
许念亲抬起头，是一张和声音完全不相符的甜兮兮的小圆脸，“林哥，你怎么会在这啊。”
比起他怎么会在这，赵林更想知道，“你嗓子怎么了？”
许念亲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异样，放开勒着赵林腰的胳膊，很小声的说，“只是迟来的变声期，很快就会好了……真的很难听吗？”
赵林想，难怪小孩之前说话奶声奶气的，原来是还没经历过变声期，见许念亲为自己的声音自卑，赵林笑着安慰道，“这是好事啊，说明你发育比同龄人晚，长个的日子在后头呢，搞不好会比许扬还高。”
身高永远是许念亲的命门，他立即神气起来，“那是当然。”
个把月没见着，许念亲不仅长高了，还胖了，脸圆乎乎的，把那双大眼睛都挤窄了，赵林开玩笑说，“小没良心，是一点没想我啊，一口饭没少吃。”
许念亲又扑过来抱他，“怎么没想，我可想你了，我都不敢给你发微信，怕忍不住要哭。”
小孩还是那么肉麻又直接，赵林现在唯一不适应的就是他这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了，“好了好了，怎么跟小姑娘似的，你自己来买衣服吗？”
“不是，跟我妈一起，她接到了个电话就先走了，林哥，我还没吃午饭，好饿啊——”
赵林又哄又嫌弃，“知道了知道了，你现在需要保持安静，保护嗓子。”
说完，他看向程斌，“我带他去吃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程斌拒绝，“我必须跟着你。”
赵林不解，“赵盛辉让你一直跟着我了？”
“……我是怕，夫人她可能，会对你不利，你打了她，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会牵连无辜。”
这无辜自然是指许念亲。
赵林虽然不相信安妮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但他也没必要拿许念亲去犯这个险，“小许，我这边还有点事……”
“好吧。”许念亲有些失落的低下头，“那你什么时候回绥远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我听说许叔想让你在这边上学。”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许念亲说着，又想要上去抱他。
赵林有点承受不住他这股子能出演琼瑶剧的肉麻劲儿了，便抵住他的额头，硬生生将人推开，“好好好，我们一起回去。”
程斌见赵林笑的很开心，是真心实意想要回绥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即日起，小奶音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