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大概六七点钟的样子,冷冷的晨光从阁楼的小窗口里透进来,照亮了绿色的格子床单,至于被子,都窝在一团,底下埋着两个人。
赵林做梦自己被按在长凳上,许扬往他胸口放了一块大石头,论起锤子就要凿,他被吓醒了,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真的压着东西,起初以为是咪咪,可手往上头一摸是光滑柔软又细腻的。
赵林垂眸看过去,在被子底下瞧见了圆滚滚的小寸头。
一米二的床睡两个人其实也不算小了,然而许念亲这小孩睡觉太不老实,那边明明还空着一块,他偏要像登山一样往人身上爬,把身体蜷着,横过来,脚抵着墙壁。
也不嫌冰脚。
赵林被他压的实在喘不上气,小心翼翼的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可刚挪动了一点,许念亲就醒了,两眼迷蒙的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从赵林身上滑下去,“林哥……”
“没事,你好好躺着睡。”
许念亲“嗯”了声,躺到枕头上,眼睛一闭就又睡着了。
赵林给他盖好被子,拿了烟下楼去。
这个时间网吧包宿到点,是一天当中人最少的时候,收银和网管都眯着眼睛在休息,只有保洁楼上楼下的打扫卫生,赵林过去看了一眼,道,“静姨,你回头找几个钟点工,抽空把这些键盘洗一洗,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太脏了点。”
“哎,我知道了。”
“完事你找小刘报账就行,别找新来的那小姑娘,她整不明白。”交代完,赵林就近坐在了一台电脑前,他昨晚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和许扬说的正事可没忘,他是真的没想到,托许念亲的福,阴差阳错下,烧烤店这块蛋糕到底是叫他分着了。
要不是为了这个,金满月的事情上赵林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许扬。如今智能手机愈发发达,近几年歌厅和网吧生意都不景气,今年每月营业额和两年前相比削减了一半还多,反倒是搞餐饮的都发了的家,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下馆子吃外卖,是个生意人看了都会眼红,就连不着四六的许扬都一门心思的要往里钻,赵林也难以免俗,他早就有心想进这池子水里试试深浅,奈何精力和资金都不太够用,只能勉强弄个烤肉饭的小摊子。
现在机会来了。
许扬这人虽说是不太靠谱,但有大金海引路做味道,加上他那个精明的老爹在后面支招,这烧烤店很难不盈利,要是搞好了,开几家分店也不是不可能。
赵林算了算自己的股票和理财资金,掏出手机给许扬打电话。
那边显然刚睡不久,整个人都激恼恼的,“喂——你他妈最好是有正事。”
“烧烤算正事吗?”
静默两秒后,许扬道,“算算算,算你也不至于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吧……”
赵林把烟点着,笑了,“废话,陈哥还和你在一块吗?正好他来了,图个方便,把合同弄一下。”
“我不是说要考虑考虑吗……”
“还考虑考虑,你就想请示请示你爹对吧,放心,我不会忽悠你的,你先说你需要多少钱。”
许扬衡量了一下,“可能,大概,三十万?”
赵林怔住,“三十万?是我俩一起还是单我这份?”
“单你这份啊,我跟你讲,正街的门脸,上下楼五百多平米!人家房东可是看在海叔的面子上才说租给我的,一年租金加上装修,怎么也得四十万吧,还有那些设备,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加起来,没有五万下不来呀。”许扬说完,好半天没听到赵林的回应,生怕他跑路似的补充道,“咱要做就做好啊,正街那边多少牛逼的饭店,我们不动真格的怎么跟人家抢。”
“你让我自己动真格的?”
“大哥,我没记错的话你那车落地一百七十多万吧,三十万咱不至于这样,跌面。”
“跌你大爷,我那每月三万的车贷你吃肚子里去了?”
“行行行,那二十五万!我不考虑了,你也别讨价还价,中午咱就签合同!钱到账就开干!争取年后正式营业!”
和许扬这边谈妥,刚挂断电话,一转头,赵林看见了楼上下来的许念亲,一副风风火火,精力十足的样子,“林哥!”
赵林把烟碾到烟灰缸里,笑着问他,“这么快就睡醒了?”
许念亲拉起自己外套的拉链,打了个哆嗦道,“你一走就有点冷。”
“还没供暖,过段时间更冷。”
在东北,每年最煎熬的一段时间就是十月中旬到十月末,眼看着快要进入冬天,偏偏还不到集中供暖的时候,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不过和南方某些需要依靠一身正气过冬的地区比起来,还是很幸福的。
暖气使人快乐。
许念亲道,“我妈也这么说,她说供暖以后我还得嫌热。”
赵林点点头,“你家是地热,地上比床上还热,年轻人火气旺,小心流鼻血。”
许念亲顿时一脸的心驰神往,“真的啊,那也太舒服了吧……对了林哥!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雪呢!”
“嗯……下个月?”
赵林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许念亲竟然过上了日日盼雪来的日子。
许扬对烧烤店是真的上了心,合同刚签完,赵林的资金还没入账,他就找了好几家室内设计的工作室制作装修效果图,前前后后用了二十多天才敲定下来,光是服务员和后厨行走的流线就商量了一个星期,还在后厨和二楼楼梯口之间做了一个小型电梯用来传菜,正式动工后也是困难重重,因为左右两侧也是饭店,装修要避开饭点,下午六点之后不能再发出任何噪音,所以工期不断延长。
折腾来折腾去,两个多月过去了,店里终于有了个雏形,天气也彻底的冷了下来。
赵林这边正打麻将,麻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笑着问,“你干嘛来了?小孙把排烟打着。”
许念亲刚放学,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我……来溜达。”
他这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傻子看不出来有事,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林也没说别的,“过来坐会吧,还有一圈就打完了。”
“嗯!”
许念亲坐到他身后的板凳上,双脚踩着凳子腿上的横梁,膝盖并拢,坐姿乖巧。
旁边的小孙忍不住道,“小许啊,你往这一坐我咋这么心虚呢。”
许念亲问,“心虚啥啊。”
“就是心虚呗。”小孙也不把话说明了,他摸了一张牌,是自己想要的,美滋滋的摆好,琢磨要打什么的时候也不忘调侃许念亲,“你是不是长个了啊?”
“嗯,我现在一米七了。”
麻将室里除了赵林以外的人都忍俊不禁。
许念亲板起脸,更加严肃,“你们笑什么,我今天昨天晚上刚刚量过,不信你们问林哥。”
不用他们问,赵林便一本正经道,“虽然是穿鞋量的,但确确实实一米七了,你们也不用笑,难道你们去药房量身高还把鞋脱了?”
赵林没必要在这事上撒谎,小孙看了一眼许念亲的鞋,惊讶道,“那你这小孩长的够快啊。”
头两个月许扬有事没事就在麻将桌上取笑他弟对身高的执念,什么刚睡醒量身高还一米六二,出去跑一圈回来就一米五九了,活活被热胀冷缩给气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吃油条,因画面感实在太强,众人牢牢记在了心里,只要见到许念亲就要拿他的身高逗逗乐。
这才过去多久啊,都奔着一米七使劲了。
许念亲有点抑制不住的小得意,“还行吧。”
赵林道,“小许现在才十七啊,老话说二十三窜一窜,他长到一米八还是轻轻松松的。”
旁边的大哥道,“欸!真别说,我二十三的时候真长个了,九万!”
轮到赵林摸牌,他只是摸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推倒面前的麻将,“点,门清。”
那大哥往这边一扫,笑骂道,“你他妈没带钱出来啊,这牌不胡发财胡我九万?就你一家上听了你着什么急?两发财可都没出来呢,你自己摸,翻两番它不香吗?”
也难怪大哥要骂,他明明有机会赢几百,却选择赢几十,这几十还有三分之二是大哥点炮自己拿。
赵林按开麻将机,把牌都推进去,“我不是摸了一把吗,摸这个幺鸡,心都凉了。”
“我看你是赢钱赢多了,烧得慌。”
许念亲坐在赵林身后,心情很好的晃了晃鞋尖。
他是因为自己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