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赵林把烟按进车载烟灰缸里,身体向后靠的同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许念亲很知趣的坐过来,车内空间大,他个子又不高,只需微微弓着身体,双手握紧前面座椅靠背,防止颠簸的时候撞到头就好了,毕竟梨树镇的道路情况真的不怎么样。

而被赶到另一边的金满月显得情绪有些低落,她沉着脸不吭声,比许念亲存在感强多了。

小孙如坐针毡的,频频看向后视镜,本是想看看金满月状态如何,可视线不自觉就落到了赵林身上,赵林也没有什么特殊举动,就靠在那,单手扶着小孩的腰。

指骨的形状都透着几分欲.色

小孙又低头看了眼方向盘上自己的手,以前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没注意过,这男人和男人的手还真不一样,他虽然没做过什么粗活,但指甲盖天生又扁又宽,还土黄土黄的,赵林却是该白的地方白,该粉的地方粉,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可那寸寸分明的手骨和白皮上略微浮起的青色血管一点不显女气。

怪不得许扬总在私底下说他比祸水还祸水,怪不得金满月会对他死心踏地,小孙想,哪怕自己现在开着他的车,也学不来他的样子,一抬手就露怯了。

从绥远到梨树的一个多小时,小孙连根烟都没敢抽。

恒益是梨树镇唯一一家称得上干净体面的宾馆,一到地方,许念亲便赶忙下了车,一副很怕把赵林腿压麻了的样子,实在是高估自己了,他只是脸上有点婴儿肥,身上并没有几斤肉,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和小孩没什么区别,赵林抱他也就是当抱个小孩。

倒是许扬,赵林拿许念亲做挡箭牌不给金满月好脸,让他隐隐有些不痛快,本来他提议来梨树玩,就该他出全部花销,可在到前台开房间的时候,许扬就故意没付赵林的那份钱。

小镇子的宾馆也不需要身份证录入,拿钱就直接给房卡,许扬一人一张把房卡发下去,到赵林那两手空空了。

“……你可真他妈够无聊的。”

“你看,这点事还多心,我就是数错人头了。”

金满月献殷勤,到前台去开房间,可前台却说,“只剩最后五间,都给你们了。”

许扬惊讶,他就是故意臊臊赵林,让赵林伸出手来摸个空尴尬一下子,没成想这么巧,“没有了?这宾馆看着没啥人气,生意倒挺好。”

“今天订房的确实很多,刚某团上一口气定出去了六间。你们下次来可以用手机提前预订。”

赵林叹气,正要说和蒙牛凑合一晚,就见许念亲一脸迷茫的将房卡翻来覆去的看。

“我跟小许住一间吧。”

其实这宾馆的房间开不开的都无所谓,也住不了多久,他们去吃鱼,怎么也要喝酒,凌晨三点之前想结束很难,凌晨要都还没倒下,回来打打麻将,吃个早餐,小睡一会差不多就回绥远了。

因此赵林在用房卡开门的时候特意把动作放的很慢,“你平常晚上都几点睡?”

“十一点多。”

“那等会吃完饭我叫小孙先送你回宾馆,我们估计得熬到很晚。”

看赵林关上门了,许念亲忽然说道,“我昨天晚上偷听到许扬给那个海叔打电话,来梨树是他们商量好了的,想让你和金满月多多相处,只要你和金满月成了,许扬就能开一家烧烤店。”

嗯?

赵林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许扬身边安插了个小间谍。

“你这是跟我揭你亲哥的老底呢?不怕许扬知道了收拾你啊?”

许念亲追在赵林屁股后面,一本正经道,“你该收拾许扬才对,他坏你。”

赵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憋不住笑,“小朋友,你想让我怎么收拾他?拿麻袋套他头上揍一顿吗?”

许念亲的神情从坚定不移变得懵懂无知,他很困惑的问,“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赵林脱掉外套,扔在床上,转身又朝着洗手间走去,这洗手间实在小的很,一个人站进去就紧紧巴巴的了,许念亲只能站在门口等,“这点事也值得生气?”

赵林弯下腰洗脸,水顺着他的手腕逆流到胳膊上,将那本就颜色鲜艳的牡丹花染得更生动。

许念亲盯着他手臂上美人图的纹身,小声问,“那什么事值得你生气啊?”

赵林只是用水冲把脸提提神,也没用宾馆的一次性肥皂,更不会用洗手台上挂着的毛巾,他虽然不讲究干不干净,但贴身的东西想到有前人用过,还是膈应的,就那么挂着满脸水珠的把许念亲挪到了一旁,“你没事问这个干嘛?”

“好奇……”

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又在水库里折腾小半天,赵林早就累了,他把外套往枕头上一铺,躺下来休息,“好奇心还挺强,所以你哭着喊着要跟来,就是为了给你哥捣乱?”

许念亲连忙摇头。

“那是为什么?”

“好奇心。”许念亲磕巴了一下,说道,“还挺强。”

“……你和你哥说话也这样吗?那他烦你一点都不奇怪。”

许念亲既紧张又小心翼翼的跪坐到床边,“我说话很烦人吗?”

赵林敛着眼睫看他,笑笑,“还行吧。”

他们没在房间里休息多久,小孙就打来电话,说那边菜差不多好了,让他们赶快下楼。

可能是国庆节的原因,特地来梨树吃鱼的人还真不少,赵林他们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外边停了两三辆车,看牌照都是远道来的。

许扬还说,“梨树的鱼真是越来越出名了啊。”

赵林不会享受,在他看来梨树的鱼和外面的鱼本质并无不同,不过是换了包装而已,就好比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牛栏山挪到深巷子里的小酒馆,喝这酒的时候就添了几分“特意寻来”“与众不同”的滤镜。许扬就喜欢这套,对他亲手打捞上来的鱼赞不绝口,搞的像什么美食品鉴师,事实上他那条破舌头天天喝酒抽烟,吃辣都得吃特辣。

“这套台词听他说三遍了。”

听到蒙牛暗搓搓的吐槽,赵林也压低声音道,“做人还是要有良心的,忍一忍。”

“我知道啊。”

蒙牛是有的吃就行,今天许扬请客,好酒好菜可劲造,他比平时安静不少,可许扬似乎有意灌醉赵林,动不动就提一杯,连带着蒙牛也要喝,要论酒量,许扬绝对是他们当中头一号人物了,人家喝酒是越喝越迷糊,他喝酒是越喝越嘚瑟,文明点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而蒙牛酒喝多了话也多,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他俩凑一块,一个吹牛逼,一个拆台,是真他妈的吵。

赵林要是清醒着,勉强还能忍,可他多少也有点醉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我出去透透气。”

金满月看他出去,也起身跟出去。

许念亲眼珠一转,要动,被一旁滴酒未沾的小孙硬按在了椅子上,“别去凑热闹。”

“我想上厕所。”

“你当我是傻子啊?”

许念亲挣不开小孙,便一脸孩子气的说,“我去看看他们做什么呢,保证不被发现,回来告诉你。”

小孙犹豫了一下,把胳膊抬了起来,“可不是我让你去的啊。”

“知道!”

许念亲像一条滑溜溜的黑泥鳅,隐藏在夜色里,躲避着灯光,在弯弯绕绕的大院里来回穿梭,终于叫他在鱼塘上方的垂钓台上找到了那两个人。

赵林坐在长凳上,金满月站在他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念亲抿唇,伏在枯草从里凑了过去。

依稀听到金满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太咋呼,可我现在已经改了,我保证以后都安安静静的行吗?”

“你……”

金满月又说,”上个月找人打你网吧收银的事是我不对,可我赔她钱了,给她道歉了,况且也不全是我的错,她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天天上赶着给你做饭,这不是明摆着和我作对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惦记着这件事?你心疼她?难不成你喜欢她?”

金满月保持沉默的时候,真像一个要成为贤妻良母的乖女孩。

赵林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只有浓墨似的深沉,空洞的令人心慌,可被看久了,心慌就成心烫,把浑身上下的血肉骨骼都烧起来。

金满月现在就是热的。

她两手捏在一起,往赵林身边靠近了些,照她所想,今晚的气氛很适合接吻。

她太想要触碰到赵林了。

总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也一样。

“你不会害怕吗?”

金满月怔住,害怕这个词对她而言很新鲜,“什么?”

“这种话一定没人和你说过……你觉得金叔还能活几年?你在绥远处处树敌,他死之后,你觉得自己会有好日子过吗?金叔现在想方设法的撮合我们,你真以为是哄你开心呢?他是想让我在他死后能护着你。”赵林嘴角微弯,笑的温柔,“我如果是你,现在一定怕死了。”

一分钟前还浑身发烫的金满月,看着这个笑容,忽而遍体生寒。

赵林不想和她再费口舌,起身返回,金满月呆滞了片刻,又匆匆追过去。

许念亲从枯草堆里爬起来,就这么一会功夫,他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身上倒还好,拍拍灰也看不太出来,脸上却能明显感觉出蹭了东西,他哼着歌蹦蹦哒哒的朝洗手间跑过去。

洗手间有两个人,男的三四十岁,女的二十出头,醉醺醺的,又搂又抱的堵在门口。

许念亲进不去,又不好意思过去打搅,就在旁边等了一下。

那男的视线忽然扫到他,大骂道,“你搁这看你吗了个逼呢!再看眼珠子给你剜出来。”

网上有段子,说在东北打架,很可能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一句“你瞅啥”一句“瞅你咋的”就会引发一场祸端。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确实有,常常发生在两种人身上,一是精力旺盛的中学生,二是搞破鞋的酒蒙子。

很不巧,许念亲就遇到了后者。

很不幸,许念亲是那种一定要回”瞅你咋的“的人。

“就看,傻,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