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婚之夜,本来是秦占武日思夜想的,但是此时此刻他躺在床上,身边睡着的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却失眠了。
苏烟不喜欢秦占武,或者说只有一丁点喜欢,秦占武本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一点,但是恐怕很高估自己了。
第二天一早,秦占武便醒了,他做好饭,正预备去叫苏烟起床,就看见她打着呵欠,去揭窗户上贴的喜字,有一处贴得高了,她便拿了凳子过来,踩在上面。
秦占武忙过去扶住她:“这昨天才贴上,怎么今天就揭下来?”
苏烟又指着另外一扇窗户上的喜字,叫秦占武揭下来:“结婚都结完了,还留着,贴得到处都是,多难看?”
秦占武听了,并不说话,也不去揭喜字,把凳子也拿回去放好了:“我看着挺好看的,谁家结婚不贴个三五个月?贴上一年半载的都有呢?”
说着就往厨房里走,端了馒头小米粥出来:“吃饭了。”
苏烟洗漱过了,坐下来,见秦占武只顾着吃,一句话不讲。她知道这个时候这些红色的剪纸,商店里卖的都很简陋粗糙,结婚用的剪纸窗花,是秦占武买了红纸剪刀拜托别人剪的。
只是苏烟觉得,贴个三五个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有必要每一扇窗户上都贴上,密密麻麻的,简直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吃过了饭,两个人便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又带了喜糖瓜子花生什么的,往每层楼的办公室都发。
一个个都夸苏烟有福气:“英子可真是有福气,这每回关节头,都能遇见贵人。读大学的时候,有老书记给写担保材料,现在嫁人了,又嫁给秦副团长。”
有的跟苏烟熟悉,就直接问:“听说现在部队都在实行干部年轻化,秦副团长又是被培养的对象,以后毕业了,肯定是要升的。过不了几年,英子你就是领导家属了。”
对于这些,苏烟只笑笑,并没有回答。只有王大姐拉着她,劝她:“趁着现在还在江州,医疗条件好,生个孩子。听说驻军的地方,条件不好,那个时候生要受罪呢?”
苏烟笑着拍拍王大姐的手:“您放心,我准备着呢。”
王大姐点点头,两个人往楼上走过去,就见明凡在主任办公室哭。王大姐忙进去:“明凡,都说了,你的工作调动有程序的,我们破例不了,你有能耐就叫市委的出文件过来。”
明凡见着王大姐,不敢吭声:“王主任,您不知道我们家困难……”
王大姐不耐烦摆手:“你们家困难,谁家又不困难了,现在谁家都困难。你要去当售货员,这没问题,有人安排你,我们可以放人,你的档案材料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你想叫你弟弟来顶替你的工作,这怎么行?不说没有这个政策,就是有弟弟顶替姐姐的政策,你都调走了,根本就没有位置了,还顶替个什么?”
明凡本来是来求人的,说到家里的伤心事,这才哭起来,被王大姐这么一激,放话道:“王主任,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拿了市委的文件来,你可不要再推脱什么了?”说着一甩辫子,就走了。
王大姐皱眉:“真是不像话,走后门也就算了,还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是什么光荣事一样。”
上了几天班,秦占武好似记着揭喜字窗花的事情,每天回家对着苏烟也没什么话好讲。
因为苏烟现在搬去军校住了,陆英子的嫂子寻不见她,特意请了假,在机械厂门口等她。
她一见苏烟就拉着她的手:“英子,嫂子求求你了,你是大学生文化人,别跟嫂子这个没读过书的计较。我是贪心了点,想着你一个人,工资又高,手里又握着抚恤金,我上你们家偷东西,偷粮食,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苏烟叫她说得莫名其妙,把她拉到一边:“您老人家,东西偷都偷了,钱也用光了,怎么又想来问我要钱吗?”
陆英子的嫂子哭诉:“英子,我哥哥叫公安局的人抓了,说他当强盗偷东西呢?您不看在嫂子的面子上,也看在你两个侄子侄女的面子上,你别叫他们两个人没有舅舅,成吗?”
苏烟看着她,已经没有丝毫同情,她敷衍道:“我回去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见苏烟松了口,她又冲着那边树招手,就看见燕子跑过来,抱着苏烟的腿:“姑姑,姑姑,求求你放了舅舅吧!”
苏烟蹲下来,见她带着一个破毛线帽子,胸口上都是干了的鼻涕,脸上也被冻得红彤彤的。苏烟拿了手巾给她擦鼻涕,问:“怎么这么脏啊,小姑娘要讲卫生,知道吗?”
燕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姑姑,你能不能给妈妈一点粮食,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你给妈妈也做红烧肉,好不好?姑姑,我想吃秦叔叔做的面条,你带我去吃面条好不好?”
苏烟把手巾递给她,站起来,并不回答,只对陆英子的嫂子道:“你带着孩子回去吧,我不知道警察为什么抓人。我回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英子她嫂子连连答应,讨好着望着苏烟:“英子,嫂子做得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以后都不敢了,燕子他舅舅进去了,我们一家子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苏烟摇摇头:“你还是好好抚养两个孩子吧,小心他们将来怨你。”
陆英子嫂子一把把燕子推过来:“英子,燕子有两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见天添她几个表哥的碗底。你把燕子领回去吧,她想你呢?我们大人饿一点倒没什么,燕子到底是你亲侄女,你可怜可怜她,行不?”
苏烟笑笑,觉得这个人既荒诞又滑稽。见她笑了,燕子又跑过来抱苏烟:“姑姑,姑姑,我好饿啊,你带我去吃面条,我以后孝敬你。”
这样的话,苏烟绝不相信是一个小孩子能讲出来的,大抵是大人教的。不过,她的人道主义精神有限,只施舍给个别人,她蹲下来,对燕子讲:“当时在你舅舅家,姑姑是问了你的,你说你要跟着妈妈。一个人说话要算数的,你做出了选择,就要接受这个选择的后果。你选择跟着妈妈,就要一直跟着妈妈,中途改变主意,姑姑是不会接受的。”
这些话对燕子有些深奥了,选择?结果?她转过头去望自己的母亲:“妈妈,姑姑不同意我回去吃饭。”
陆英子的嫂子小心的陪着笑:“英子,有什么不对都是我的错,孩子都是我没教育好。燕子才五岁,她年纪小,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别跟小孩子计较。”
苏烟站起来,不想再多说什么:“我以前想着抚养两个孩子,实在是考虑不周。小孩子讲话,自然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自然她讲的讨厌姑姑也是心里话。我这个人心软,但是还没有糊涂到去抚养一个讨厌我的孩子。你也不必来找我了,你们过得怎么样,实在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燕子年纪小,不懂得苏烟的话,只是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就晓得是不要她了,她哇哇大哭起来:“姑姑,姑姑,我错了。”
陆英子嫂子笑:“英子,你们是血亲呢,你就当大雪天做好事,可怜可怜我们,行不行?”
苏烟叹了口气,不理两个人的哭诉,骑了自行车出了机械厂,等到家的时候,秦占武还没回来,她翻了翻厨房,见没什么菜了,只好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见秦占武同一行同学正在操场上打篮球。大抵是很热了,秦占武只穿着一件白衬衣站在边上,衬衣上边三颗扣子都解开了,痛快的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操场的一边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一摇一摆的拉着手风琴。
苏烟站在看了一会儿,秦占武便瞧见了她,跑过来,见她手里拿着饭盒:“怎么去食堂打饭?那几个窝窝头,没营养。”
苏烟笑笑:“不想做饭,也做不好。”
秦占武骂了一句:“你就懒吧!”说着便回球场拿了外套,引得那一帮同学瞎起哄:“占武,你可得了吧,说什么你一个眼神你媳妇儿就不敢坐,骂一句就不敢吃饭。我看你这牛可吹大发了,是你媳妇儿看你一眼,你就球也不打了,巴巴地跑回去才对。”
苏烟听见了,笑笑,秦占武就道:“别听他们瞎说。”
等回了家,换了鞋,秦占武就要往厨房里去,苏烟就逗他:“秦副团长,我申请坐一会儿,可以批准吗?”
秦占武正取了门口的围裙,翻了个白眼:“申请要有申请书,你就口头申请,那肯定不批准,你就站着吧!”
苏烟笑笑:“还挺入戏呢。”又把新买的红纸拿出来,拿了剪刀,回忆着以前上的手工课兴趣班,剪坏了好几张纸,这才剪出个喜字的大概轮廓出来,不过尺寸也不合适,矮矮胖胖的绝对不能算美观。
过得一会儿,秦占武就端着一盘炒鸡蛋出来,见桌子上一堆的红纸:“吃饭了,你买这么多红纸干什么?抽屉里不是还有一点吗?”
苏烟就从一堆纸里边翻出来自己剪的喜字,递给他:“那还不是前几天把某个人的喜字揭下来扔掉了,自然要自己买了纸剪好赔给人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