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言论在秦占武来看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几十亿人,中国七亿人,倘若人人都跟你一样的想法,至少60%的人不会生孩子了。这个孩子会不会成为一个对自己、对国家有用的人,要等他出生才知道。你现在妄下结论,简直就是扼杀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希望。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想不想出生呢?”
苏烟语塞,秦占武又道:“你现在抚养着燕子和小刚,难道你就因为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教育好他们,就压根不去管了吗?”
苏烟反驳:“这不一样,燕子和小刚已经存在了。”
秦占武指指苏烟的肚子:“那这个孩子也是存在的,不能因为他还没有出生,你就说他不存在吧?”
苏烟看着秦占武的脸色,决定换一个说话,委婉一点:“我不是说我不生,等燕子小刚大一点再生,还不成吗?”
秦占武撇了苏烟一眼,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都别想。谁也没有非要你生孩子,可是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在了,你要去打掉,这像话吗?”
苏烟无言以对,拒绝沟通,端着水杯往自己房间去了。
秦占武跟过来:“我还得提醒你,什么流氓罪是恶法这种话,以后最好不要说了,特别是在外面。现在到处都在斗地主、抓右/派,你的家庭成分虽然是清白,但是也有遗留问题,要是不想被打成右/派,最好谨言慎行。”
苏烟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刚才口不择言说‘流氓罪是恶法’,现在想起来竟然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是不能够说这些的。她该庆幸是叫秦占武听见,而不是被单位的同事听见,苏烟叫他吓唬住,呆呆地点头:“我知道了。”
秦占武点点头,叮嘱苏烟记得今天晚上把结婚申请写好,这才开车走掉了。回了宿舍,就看见传达室的黑板上写着自己有电话要回,他打过去就听见江姨笑吟吟的声音:“毛毛,结果出来了,是阳性。”
秦占武听了放下电话,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在做梦,路过的学员叫他好几次,才见他反应过来,上来拍拍他肩膀:“占武,什么事这么美,一准儿偷偷喝酒去了?”
秦占武拍掉肩膀上的手,笑:“这可比喝酒美多了。”
苏烟叫自己说的那句‘流氓罪是恶法’,给实实在在的吓着了,思索自己平时在单位有没有说什么出格之言,她躺在床上反省了大半晚上,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只得提醒自己平时在单位,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迷迷糊糊睡到夜半,因为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反而叫饿醒了。苏烟从空间里面找出来一盒老坛酸菜泡面,用暖水瓶里面的水泡开了,凑合着吃下了。
到了第二天,苏烟去单位的时候,碰见人事的陆叔,他这段时间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就连日常的工作也时常被人挑刺,一言一行都被拿出来说事儿,检讨报告也是三不五时就要上大会去念的,日子很不好过的。
苏烟看他穿着下车间的胶皮桶子鞋,头上戴着毛巾,同他打招呼,问:“陆叔,你调岗了吗?昨天去人事也没见着你?”
陆叔本来低着头走了,见苏烟问,也只是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道:“我上个周调去车间了,我还是要感谢领导,感谢厂里面,我才有这次学习的机会呢。”说着同苏烟告辞,快步走了。
这个陆尔本来是个工程师来着,后来调去做行政工作,现在下车间做业务线条的工作不知道还能不能习惯。
苏烟上了楼,见明凡正提着暖水瓶打了热水回来,便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我今天在路上遇见陆尔了,他怎么调去车间了?我看他的样子蛮憔悴的,仿佛老了十岁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明凡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小包茶叶,道:“英子姐,你还不知道陆尔那个人。他还不是老毛病犯了,对厂里面的生产任务指手画脚。我们现在不是赶英超美吗?每个单位都要修高炉练钢铁,谁知道这个陆尔就怪话连篇,说什么咱们是机械厂,不是钢铁厂,练钢会耽误咱们厂的生产进度的。”
赶英超美其实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一年前就提出来了,只是那个时候江州机械厂得了市委大领导的批条子,先完成本厂的生产任务,其次才练钢铁。
苏烟把茶缸子拿过去,道:“这倒是他的不对了。我听说别的单位都干得热火朝天了,咱们厂子不说争个第一,也不能够太丢脸才行。”
明凡就拍手:“英子姐,还是你看得明白。这陆尔要提建议也没什么,他偏偏要趁着书记到市区开会的时候去说怪话,把那个市领导气得不行,说他是资产阶级思想作祟,不支持人、民、革、命的大好工作。这不,厂领导商量了,就叫他去车间了,说什么劳动改造。”
说着就放低了声音:“你知道吗?现在单位的厕所都归他打扫了。”
苏烟摇摇头,心里道了一句何苦,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听见明凡依旧在念叨:“这些资、产、阶、级的人老是摆不正自己的身份,我们现在是无、产、阶、级执政,还要说怪话,做坏事。毛、席说过的,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苏烟这个人,网上被粉丝举报炸号,随便撤热搜的时候也骂资本操控舆论,要警惕资本的力量。
可现在看陆尔这样,反而有些不忍心,不愿意顺着明凡说下去,转开话题:“你交废铁了吗?我们家就剩下一口做饭的锅,真不知道上哪儿再去弄一点?”
这个月厂子开始赶钢铁的冶炼量,单位每个人都要交足量的废钢铁上去。明凡果然被岔开了,开始给苏烟出主意,说那个厂子后面有废钢铁,那个学校后面有废弃的井盖,哪里能够用磁铁吸出一些废钉子出来。
苏烟先把主任交代的稿子写好,她也来了快半年了,格式内容早就熟悉了,领导也满意,现在写了交上去也不用修改了,隐隐有些单位第一笔杆子的味道了。
等吃过了午饭,其他人要么回家睡午觉,要么接着回去赶生产进度,苏烟便拿出纸来写结婚申请报告,只是写了大半天也只是几十个字,不由得卷成一团扔在废纸堆里,叹气:“还真是笔下千斤!”
工会的王大姐上了楼,隔着远远的就问:“英子,你什么笔下千斤?谁不知道你现在是我们单位第一笔杆子,写的稿子连市里边的大领导都夸有水平呢?”
王大姐走近了,透过窗户,见纸上面就写了五个字——结婚申请书,她就笑:“我就说你不正写的呢?你这个丫头也是,要结婚了,也不说先告诉我们一声。”
苏烟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王大姐从哪里知道的,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等现在写好了,下午交申请书的事情给您说。”
王大姐就拿了一叠已经盖好章的结婚申请,递过来:“这是咱们厂子以前干部结婚写的申请书,你就照着写就行。你说这秦副团长也是的,还巴巴打电话过来,叫我给你说说怎么写结婚申请书,说你都磨了几天了,也还没写好呢。你不知道怎么写,一抬腿就我哪里去问问,怎么还叫秦副团长打电话来?”
苏烟心里直骂秦占武阴险,怕自己拖着不写,就打电话给工会的王大姐,王大姐知道了,那么全单位不出一天就都知道自己要结婚了,这结婚申请自己是不能拖了。
苏烟心里面恨得牙痒,面上还要笑着找借口:“您也说了,我不是笔杆子吗?连个结婚申请都写不出来,叫别人知道了,那算什么笔杆子?那不丢人了吗?”
王大姐笑着拍了苏烟一下:“你这丫头,包袱还挺重。”一面又问,日子定了没有,什么时候办婚礼,在哪儿办婚礼,结了婚是住到哪里去。
这些事情苏烟都推脱要等秦占武的结婚报告批准了,再商量。
王大姐笑着感慨:“你呀,当时叫你去舞会,你千不愿万不愿的,你当时要不去哪有这样的好姻缘?”一面打量苏烟:“这长得俊的姑娘哪能愁姻缘,都抢手着呢?你前几个月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暂时不想结婚,现在可不知道结婚的好处了?”
苏烟听了有些脸红,倒是很不好意思起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王大姐送走了。
果然,等苏烟把结婚申请书写好,往党、委办公室交去的时候,路上遇见的人都晓得她马上就要结婚了,有的说一句恭喜,有的问她什么时候办喜事,有的索性告诉她婚礼有事忙就叫他去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就连上次不对付的人事科的冯姐也笑吟吟的来恭喜她,借着机会把上回的事情说开了,道歉:“你也知道大姐我这个人就是好个面子,没什么坏心,咱们工作上有点摩擦,大姐今天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是大学生,念的书多,别跟大姐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