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冷了,他也不帮秦占武包扎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道:“说说,说说,那杨沫都喜欢你好几年了,以前你不同意,咱们这次就同意了?你别说她还是真稀罕你,你到江州来培训念军校,人家也来江州培训。以前在福建的时候就不说了,三不五时的就找借口去团里。”
秦占武哼了一声,就听见何志向在哪里自言自语,掰着手指头数起杨沫的好处来:“人家是军医,高中毕业,人长得那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好,人父亲跟你们家也认识,算是世交。对了,今天中午他还来找你呢……”
秦占武写到这里刚好停了笔,把结婚申请报告递给何志向:“跟杨沫没关系,我要跟陆英子结婚。”
何志向吃了一惊,接过来,凑在书桌上台灯下读了一遍,见上面果然是写着——江州机械厂职工陆英子,他半天语塞,见秦占武已经脱了鞋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
何志向目瞪口呆:“你不是说人家瞧不上你吗?你这情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你这什么时候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秦占武翻了个身:“结婚报告批了就结,越快越好。”
何志向拿着结婚申请报告,心里直骂娘:这下可怎么跟三号首长交代,我可是打了包票说占武心里有杨沫的。这三号首长也是,早不打电话,晚不打电话,偏偏等占武跟陆英子闹掰了打电话过来,那我看占武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得撮合撮合吗?这下可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苏烟想完了一天发生的事情,把手里陆英子的大学毕业证打开,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黑白登记照已经叫染红的一半,越发看不清楚陆英子的容貌了。
陆英子的祖父是一个地主,生了两个孩子,家里的小妾生的第二个孩子就是陆英子的父亲。那陆家小妾生的孩子是没有继承权的,老太爷死了之后,陆英子的父母就被赶了出去。
两个人从乡下来了江州,替人抄抄写写,打些零工过活。过两年刚好是解放军解放江州,要扩大工业生产,机械厂招人。陆英子的父母都是念过书,认字的人,报了名就被选上了。
这样的陆英子的父母就完完全全跟那个地主父亲分割开来,划定成份的时候是地地道道的工人阶级。苏烟想到这里摇摇头,现在没有人说什么,就是有眼红的人提出来,也会有工会的王大姐出来说小题大做。
她不由想到困、难时期之后那十年,政、治氛围会越来越收紧,原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事情也许会被人重新提出来。她摸了摸大红色的大学毕业证,心里想,也许这是老天给我的启示吧。
她点燃了火柴,静静地把那写满分析的两页纸烧掉。
苏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又梦见了那个原本的陆英子,不过这次却没有她母亲了。
那个陆英子坐在山披上,头上带着野花编的花环,穿着一条蓝色的齐膝长裙,肚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怀孕的样子,她坐了一会儿,后面就有学生跑过来:“苏老师,苏老师,运动会要开始!”
苏烟认出来,那是自己支教的小学,看起来陆英子已经完全适应了苏烟的生活了。她在梦里惆怅冲陆英子大喊:“你倒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六十年代很难适应的。”
苏烟本以为还跟以前一样,自己的声音谁也听不到,不料那陆英子回过头冲她一笑,慢慢哼起歌来,那个调子是苏烟从来没听过的,好像是一种乡下的小调。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觉得也许那个陆英子是真的到了21世纪,那么苏烟的母亲为什么说亲子鉴定也是对的呢?她不无道理的想,也许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吧。
第二天到了单位,刚刚推门进去,就看见明凡趴在桌子上哭,苏烟递了手绢给她,问:“怎么了?怎么一大早的还哭起来了?”
明凡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都肿了:“英子姐,昨天晚上大言哥他们家跟我妈,我跟大言哥的事就算了,她妈提了十斤细粮和三十块钱,就说是耽误我这么久时间的赔偿。”
苏烟拍拍她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连二十岁都不到呢,着什么急。”
明凡听了,直愣愣看着苏烟,好一会儿才道:“英子姐,你别怪我说话直。咱们两年纪差不多大,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咱们单位里我同你的关系最好,我把你当自己的姐姐的。”
不要跟同事当朋友,这是苏烟老母亲的一贯教导,更何况,苏烟对明凡这个小姑娘一向的有点敬而远之的,突然听到她这么说,倒是颇为吃惊。
苏烟道:“你有什么就直说,我也犯不着生气。”
明凡就道:“英子姐,你能不能不要跟大言哥好。我知道我说这话,挺没意思的。但是以后大言哥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你,那样我可受不了。”
苏烟听了,心里直摇头,果然恋爱脑是不分时代的:“这你就放心,你说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苏烟接起来,是办公室林主任的电话:“英子,你过来一趟。”
苏烟放下电话,把稿子拿上,进去了才发现不止林主任,连人事科长也在:“英子,来来,你先坐,咱们今天就是一个组织上的例行谈话。”
苏烟坐下来,只是两个人问的问题也是一些常规问题,家庭情况,个人工作汇报,思想情况,读书情况之类。
苏烟回答的中规中矩,又把自己的大学毕业证书拿过来:“两位领导,昨天公安局打电话,说我被偷的东西找到了,恰好就是大学毕业证,我今天带过来了,是不是要归入档案?”
人事科长当即站起来,拿着瞧了瞧,点头:“我就说念了大学,毕业证没有真实太吃亏了。很好,很好,现在有了毕业证,工资待遇都能提上来了。”
就连林主任也凑过来看:“这上海的大学毕业证就是不一样,英子,你现在可是咱们厂里面干行政工作的唯一大学生了。”江州机械厂规模不大不小,厂子里面也有几十个大学生,不过那都是业务线条。
等人事科长拿着苏烟毕业证走了,林主任这才给苏烟透了个底:“你呀真是走运,上次到市委开会,大领导听了你写的讲话稿,觉得你水平高。”就一句话,点到为止。
苏烟这才明白,今天为什么组织谈话,她谢过了林主任,心里并不觉得是一件好事。
中午食堂的饭菜照旧是一个窝窝头加一个青菜汤,不过这次好歹加了几个鸡蛋在汤里面。明凡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时候倒是拉着苏烟抢着去排队:“英子姐,今儿可有鸡蛋汤。”
苏烟就笑:“那么大两桶的汤,就三个鸡蛋,恐怕连鸡蛋味道都尝不到。”
吃过了午饭,苏烟就往徐婶家里接孩子,到了,一家人正在吃饭。大的孩子都念书去了,小一点的有两个,拿着一小块儿馍馍,吃完了,直伸手要:“姥姥,姥姥,我要吃馍馍,吃馍馍。”
徐叔就要把自己的掰了一块儿,递给他:“吃吧,吃吧。”
徐婶却抢过来:“小孩子,一天搁在家里吃啥吃,你是男人,家里都指着你上工赚工资粮票。你要是吃不饱,像英子她爸她哥一样出事了,我们还怎么活。”
苏烟叫了一声:“徐叔,徐婶,吃饭呢?我昨天有点事,就忘了把燕子给接回去了,她没闹你们吧?”
徐婶见着苏烟愣了愣:“燕子叫你嫂子接过去了,她说了,你们商量了,以后燕子就跟着她过了。怎么,你不知道啊?”
苏烟问:“什么时候接过去的?”
徐婶就道:“就前天你走了没一会儿,你嫂子就来了。”苏烟直觉不好,同徐叔徐婶告辞,骑了自行车回家。
门上面的锁还好好的,苏烟开了,客厅里面的家具倒是没少,只是柜子里的两瓶白酒不见了。苏烟开了厨房的门,见瓦罐里面的二十斤玉米面不翼而飞了,抽屉里面的十斤粮票、一斤糖票、还有二十多块钱已经不翼而飞了。
苏烟平时谨慎,凡是从空间里面拿的东西,都是用完了放回去的,只有在这里买的东西才会摆放出来。
隔壁大花她妈,见着苏烟回来了,跟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正在扎的鞋底:“英子,你嫂子带着她娘家人来过了。说是你叫她过来搬东西呢,我看她手上也有钥匙,也就没拦住。”
钥匙?是苏烟的备用钥匙,她怕两个小孩子遇见什么事儿要回家,就把钥匙给了他们。
苏烟没搭理她,开了自己睡觉的门,见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几件能穿的裙子都已经被拿走了,新买的床单也被人扒拉走了。
大花她妈跟进来,吓了一跳:“哟,这哪儿是搬东西,这是进强盗了吧。你嫂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能干出来这种事情?虽说是小姑子,还是一家人,拿点东西那也不能连床单都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