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长风破浪会有时

孙权与谢诺见面没几天,账本的事情一下子就被抖了出来,好在孙策早就听周皎说过了这件事情,孙权也主动说明事情的缘由,这才算是解决了。

虽然损失不大,他们也很快补上了,但是难免还是对周皎的声誉产生了影响,好在北上人员已定,而这事也没有闹开,知晓的人对于内情早已一清二楚,瞒了下来。

至于谢诺,则被孙权关了禁闭。

她还怀着孙氏的孩子,又是孙家与吴四姓的中间人,即使孙权有心想为周皎讨个公道,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周皎北上之前在孙府与谢诺见了一面,谢诺背对着她在那里梳妆,身边跟着一个侍女伺候,看到周皎来了就乖乖退到了一边。

周皎这才轻声道:“诺阿姐。”

谢诺将手中的木梳放下,对侍女道:“去为周娘煮茶。”

“喏。”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谢诺转过身看向周皎,她有些笨拙地扶着妆台想要站起来,却又有些摇晃,周皎本能地想要过去扶她,谢诺却厉声开口道:“你不要过来!”

周皎只能站在原地。

谢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背,看着周皎,似乎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争着,可不久之后她就低下了头,挪动着步子走到了案几边,缓缓地坐了下来,随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周皎,道:“你快坐下吧,不然他知道了恐怕要以为我是仗着自己有了孩子,又是你的表姐而为难你。”

周皎因为她话里有刺而不适地皱皱眉头,却还是坐了下来。

之前出去煮茶的侍女端着陶壶静默无声地走了回来,为两人倒过茶水后便走了出去,两人静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你回来。”谢诺垂下眼睑,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茶盏。“他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就开始做噩梦……我梦到我与他俱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你骑着马过来了,就像以前一样,对着他大喊:阿权,我们去打猎!他忽然站起来了,一点一点变成了年轻人,跑着追着你离开了……无论我怎么大声呼喊,他都不曾回过头看我一眼……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苍老地留在原地……”

周皎默然,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道:“其实我并不像你那样喜欢他,或许年少的时候有一点喜欢,但也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从未出格。”

“可是他不一样,他对你的情谊一直在,无论是年少还是如今。”谢诺抬头看向她,道:“其实我也很开心,你一回来,他又变得年轻起来了,我很想念少时的他,那个他才是我所喜欢的。只是……只是我意难平罢了。”

她颤着声音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凭什么你拥有这世上难得的家世、家人,可以尽情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以前是习武骑马,现在甚至可以去为官,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就算嫁做人/妻,我却连我丈夫的心都抓不到。可当我面对你时,却连厌恨都找不到理由,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却让我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我除了厌恨你,还能厌恨谁呢?”

周皎问道:“诺阿姐,你喜欢骑马吗?”

谢诺对上她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你只是悔恨自己的挣扎没有用处,失去了你想要的东西。”周皎只是开口道:“或许你该厌恨的或许是这个时代,它轻视女性,甚至轻视人命,可是你和我都不一样,你和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可你选择了你现在的路,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事情。”她看着垂首思索的谢诺,道:“若是真有后悔药,我更希望能回到一开始,我就能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你不会嫁给他,你会很幸福,我们也会成为好姐妹,至少是朋友。”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谢诺喃喃自语道,她抬起手扶着额头,轻声笑了起来,最后这笑声都变成了呜咽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收住了哭声,静静地看着周皎,如果不是她眼角的红痕,几乎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周皎静待下文,谢诺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大段话才对。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自请下堂,做一个妾室,请你来做他的正妻,这样大家都会很开心,母亲、大哥、小妹,还有他,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做他的妻子,再好不过。”谢诺看着她,眼神真诚,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周皎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不知涌现出一股什么样的感觉——心疼、怜惜,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周皎强忍下这些情绪,道:“诺阿姐,你不仅是我的表姐,更是我的嫂子,这辈子都是这样,我从未有其他的想法,何况我有心悦之人,早已嫁他为妻,怎么能再嫁他人?”她看着谢诺,认真地说道:“姨母姨父不在,周府就是嫂嫂的后盾,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回周府来,义母那边有我来说,阿权那边我也会亲自教训他,嫂嫂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就是。”

谢诺静静地看着她,很久之后才开口道:“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轻松的活着。”

周皎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道:“但是你比她们更加幸运,你还活着,和你的孩子好好活在这世界上,你还可以拥有选择的机会。不是吗?”

北上的日期很快就到了,周皎早就习惯了四处乱跑,收拾了收拾,一早就带着练师和吕蒙准备船队出发了,周瑜要比孙策来的更早,这回他不是以孙策手下将领身份送周皎,而是以她兄长的身份送别。

“北上不比你之前在荆州那般,不可轻易行事,你要万事小心,多听张公的话,切忌轻举妄动。”

周皎知道周瑜不放心自己,立刻应了一声,道:“阿兄放心,我一定沉稳做事,临危不乱。”

周瑜皱皱眉头,道:“什么临危不乱,别胡说。”

周皎噗嗤一笑,道:“阿兄真是的,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事情,还要讨个口彩啊?”

“你啊……”周瑜无奈地摇摇头。

兄妹二人又在码头上聊了片刻,不久后孙策、张昭等人也来了,这次场面正式许多,周皎就跟在张昭身后,以半个臣下的身份听孙策与张昭说话。

孙策与张昭殷切地说了许多,这才看向周皎,鼓励道:“阿皎,伯符哥哥可就等你带着陛下手谕回来了,这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做。”

周皎微微一笑,道:“阿皎定不负伯符哥哥期待,护好张公,得偿所愿。”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送行之礼姑且到此结束,艨艟出发,栽着一行人向北方远去。

周皎站在舟边,看着岸边人影渐渐消失,这才收回目光。

练师以为她有些不舍,宽慰道:“小娘子不必忧思,此去许都,只为归还玉玺,以谋官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周皎轻笑一声,道:“这些我还是知晓的,不过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练师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这玉玺,恐怕不止曹公与陛下找了许久吧。我更不信这天下无人想要。”

“小娘子的意思是……这玉玺会有人来抢?”

“刘表那里说不定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来抢了呢,以蔡夫人的性格,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练师这才了然地点点头,道:“难怪孙将军特意准备了艨艟斗舰护送张公与小娘子,就是害怕有人心怀不轨。”

周皎垂下眼睑,嘴角微微勾起,对练师道:“外面风大,我们快些回去吧,等下岸之后,有曹公的人来接我们才可稍稍放心。”

“是。”

周皎猜的果然不错,之后的水路可没有一开始那样风平浪静,时不时就有贼寇骚扰,好在有吕蒙以及其他士卒,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如今的吕蒙作战经验丰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怎么样,周娘,我的武艺可比当初进步许多呢。”

周皎站在飞庐之上,一手扶着栏杆,看他动手利落,笑着调侃道:“阿蒙的武艺是进步许多了,只是不知道学识可有进步?”

吕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讪讪道:“这个嘛……”

“阿蒙,你可别忘了,不论是伯符哥哥还是我阿兄,他们上阵前后可都是熟读兵法,实战虽然重要,可理论也要精通才是。”

“知道了。”吕蒙想了想,道:“之前是周娘不在,无人督促我,可如今周娘回来了,阿蒙自然会好好读书。”

周皎被他逗笑,道:“别的暂且不说,你的嘴皮子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嘿嘿……”吕蒙笑了笑便带人去处理船上刺客的尸体了。

练师在一旁轻声道:“小娘子,张公来了。”

周皎听闻张昭来了,立刻转过身行礼道:“张公。”

“周娘客气了。”

张昭年已不惑,为人严谨,多次为孙策征伐江东出谋划策,孙策待他礼遇,周皎虽然与他不是极为熟悉,却也尊敬有加,这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张昭问道:“如今还有多久到岸?”

“约莫着三四日吧。张公可是有事要做?”

张昭微微摇头,左手按在腰间,右手捋着长须,目视着滔滔江水被船头劈裂破碎,道:“非也。只是在想此次归还玉玺易,日后行事难。”

周皎有些疑惑,出声问道:“张公的意思是?”

张昭道:“如今曹操手挟天子,四面都对他虎视眈眈,他自然要有缓兵之计,只是此人雄心壮志,若是他内部安定、外敌攘除,只怕矛头要指向我们了。”

周皎听他言语间对孙策满是担忧,试探着开口道:“孙太守一向以继承破虏将军遗志为己任,若是能匡扶汉室,也未必与曹公有冲突。”

张昭反问道:“周娘当真这样想?”

周皎沉默半晌,道:“自然不是。”

她当然更希望孙策自立门户,曹家内部后期乱七八糟一大堆事情,他们又是外来户,到时候要是卷入那当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要是孙策自立门户,平安无事地度过那一劫难,以后的孙吴到底该是什么样,她就能参与其中了。

这对她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张昭感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啊。”

“是啊……”

张昭忽然问道:“听太守说起,周娘与曹公长子有旧。”

周皎眨眨眼睛,道:“确实如此。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曹公子品行出众,为人诚挚,令人钦佩,与他诚心相交,实是幸事。”

“长子贤能,有曹公子继承曹公基业,想必最合适不过了,到也不必担心有人心怀不轨。”

周皎就着他的话想了想。

曹昂是长子,才能出众又贤明有礼,他继承曹操的事业是名正言顺,完全不用担心有人反对,这样看来,曹操内部可谓安定,等到官渡之战,曹操平定北方,他们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

张昭刚才不会是暗示她想办法找个机会把曹昂做掉吧……

周皎忍不住冷汗涔涔,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不对,曹丕才是曹操后来的继承人,曹昂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就算她不动手,曹昂也会死的。

“小娘子?小娘子?”

练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周皎这才回过神,道:“怎么了!”

“张公已经走了。”练师见她心不在焉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娘子怎么了?刚才一直不说话,倒是张公笑着走了。”

周皎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饺子:怕了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