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长相思兮长相忆

蔡显站在院落前抬起手,似乎有些犹豫,终于又放下了手,身旁的副将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姿态,却又碍于他平时在的威严和显赫的身份不敢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仆人出来打扫门前的雪,看到他站在门口,很是意外,出声问道:“这位郎君是来找二郎的吗?”

“……是。”

“快请进。”仆人不敢耽搁,赶紧请蔡显进去。

蔡显让副将在门口等着,这才跟上仆人一同进去。

仆人边走边道:“这几日主君身体不适,大郎游学在外,唯有二郎亲自服侍,待客难免不周。”

蔡显猜测这仆人应该是新来的,并不认识他,所以道:“客气。二郎如今还在侍奉吗?”

这宅子是当初二人成婚时选下的,还特意修缮了一番,景致独特,但如今周皎身份暴露还“挟持”诸葛亮的弟弟诸葛均走了,这座宅子对于诸葛家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二郎晨起习惯读书,又刚刚下了雪,应当是去折梅了,二郎最喜梅花。郎君进去恐怕要多等一阵子。”

蔡显微微一愣,道:“原来如此。”

其实这些恐怕就是他们曾经在一起常做的事情,只是现在那个人已经走了,唯有他独自一人固执地保持着这个习惯。

如今的诸葛家门庭冷落,早已没有当初迎娶周皎时的热闹了,虽然刘表过意不去,先是责备了蔡瑁欺瞒诸葛家,又送了众多珍宝算是对诸葛家的赔偿,提拔诸葛亮的官位,可是如今蔡氏一门烈火烹油,他们不说话,没人赶来贴这个冷屁股。

终究还是他们对于诸葛家有所亏欠。

母亲因为痛恨周皎“背叛”,和诸葛家早就断了来往,父亲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自然也不会来关照诸葛家,唯有蔡显偶尔还会自己来这里探望,不过大多也是在门外。

“郎君请坐,我这就去煮茶。”

蔡显也不嫌弃地上冷硬,径自坐下,等着诸葛亮回来。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诸葛亮在翩然而来,看到蔡显也没有过多情绪,只是道:“原来是表兄来探望,失礼。”

蔡显也不在意他还秉承着过去的称呼,只是道:“是我来的匆忙。”

诸葛亮似乎无意与他叙旧,径自向里屋走去了。

蔡显犹豫片刻,道:“大公子是不是找过你了?”他接着急迫地说道:“那日有仆从看到了,我从他那里无意间听到了,找了个借口让人将他赶了出去。你最好小心一点。”

诸葛亮看向他,道:“是大公子以命相求。钟鸣鼎食之家,想要活下来恐怕也很难吧。”

蔡显已经明白他弦外之音,转移话题道:“听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她的兄长颇受孙策器重,她自己与孙策的二弟也帮着孙策处理农务,之前还听人议论。”

诸葛亮看着他,道:“蔡少将军的消息果然灵通。”

蔡显听出他语气中的敌意,为自己解释道:“孙策打下庐江,那边的不少事情都传过来了,虽然州牧有意瞒下,稳定人心,我们却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他仔细地观察着诸葛亮的神情,只能略微捕捉到他似是欣喜的表情。

诸葛亮察觉到他观察的视线,道:“多谢告知。”

蔡显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让她离开,你甘心吗?他日她可就不是嫁给你的谢氏女了。”

诸葛亮依旧是一副不徐不疾的表情,好像蔡显说的事情他都满不在乎,从未放在心上。

“多谢少将军忧心,我的家事不劳烦尊驾操心。”

蔡显将手中有些寒酸的清茶一饮而尽,随后将茶盏放在案几上,起身向院外走去,他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新岁安康。”

诸葛亮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道:“新岁安康。”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雪。

“今日下雪,路上一定要小心。”

周皎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乌青色披风,练师特意为她找到的毛领更是把她露在外面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诸葛均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笑嘻嘻地说道:“阿兄快回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得着你亲自送到船上啊。”

周瑜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啊,我与伯符恨不得亲自把你送回曲阿,免得又出什么茬子……”

周皎吐吐舌头。

倒霉又不是她想的……

周瑜看到她的小动作,轻轻咳了一声,道:“回去将你的事情好好和母亲说过,别忘记我叮嘱过你的那些。”他看向诸葛均,温声道:“均儿,你不用怕,乖乖陪在阿皎身边,到时候我母亲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诸葛均乖巧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阿兄你快些回去吧,天气这么冷,又下了雪,你可别得了风寒,到时候还得辛苦我跑回来照顾你呢。”

周瑜笑骂道:“就你心眼多!快些走吧,别让母亲着急!”

周皎笑眯眯地牵着诸葛均进了船舱,给他解了披风,诸葛均忍不住小声问道:“嫂嫂,夫人会不喜欢我吗?”

平胸而论,如果周皎有一天发现自己闺女被人拐跑了,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已经和一个与自家地位目前不够匹配的男性成了法定配偶,还带着他的弟弟回来给自己看她生米已经煮成稀饭,她十有□□是心态要崩的。

不过诸葛均是个小孩子,还是不要太打击他比较好,真正的打击还是留给还在荆州的某人吧。

周皎安慰道:“均儿放心,嫂嫂的母亲很温柔的,绝对不会不喜欢均儿的,均儿乖乖跟着嫂嫂就好了。”

“嗯。”

等到了曲阿也已经快要到上元节了,曲阿这边安定许多,周皎一下船就看到周边的人忙忙碌碌,心里反而安稳了不少。

平静安宁,这才应该是他们应该拥有的生活。

“小娘子!”

周皎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抱了个满怀,她眨眨眼睛,道:“成碧?”

成碧赶紧松开周皎,抹了抹眼角的泪,道:“成碧失礼了……只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周皎急忙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看我,好得很呢!我在丹阳已经被阿蒙拉着哭了好久,再这样折我寿呢,不许哭了啊!”

成碧赶紧擦了眼泪,道:“奴不哭了,小娘子不要胡说。”

一旁的练师也蹙着眉,显然对周皎刚才说的话很是担忧。

周皎果断投降,道:“当我没说……母亲应该等急了,还是快些回去为好。”

成碧应了一声,带着周皎一行人上了周府来的马车,她碍于诸葛均与周皎形影不离,也不能直接说什么,只能暗自着急倒是一旁的练师看了出来,主动道:“三郎和练师同乘一车吧,成碧姐姐与小娘子许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成碧颇有些感激地看向练师。

诸葛均依稀猜出练师的意思,乖乖地跟她坐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许久不见的主仆二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周皎揶揄道:“成碧,母亲还没为你安排婚事啊?”成碧比她大好几岁,这时候理应嫁人了,按照周夫人的性格,肯定会为她安排个好人家,不过她见成碧还梳着少女发髻,想必是没有成婚,所以才开口调侃。

成碧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是奴不愿意,小娘子当初……奴心中一直愧疚,因此一直侍奉夫人。”

周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道:“当初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太过耿耿于怀……我现在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再说,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她也不一定会遇上诸葛亮,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成碧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开口道:“小娘子,刚才那位就是诸葛郎君的三弟?”她见周皎有些惊讶,这才笑嘻嘻地说道:“郎君托人给夫人寄了信,成碧在夫人身边便知道了。”

周皎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小声问道:“母亲怎么说……?”

他日孙策打下荆州,她肯定还要去见诸葛亮,但要是周夫人很介意,她也不能不顾自己亲妈的感受啊。

成碧被她紧张地小表情逗笑,宽慰道:“小娘子不必忧心,夫人知道小娘子平安已经很是欣慰,只要小娘子喜欢,夫人一定也会喜欢的。”

周皎手心冒汗,在衣摆上搓了搓,这才道:“希望如此……”

马车在周府门前停下,周皎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门口有婢女走上前恭敬道:“奴见过小娘子,夫人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周皎眨眨眼,更加紧张起来。

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像被三堂会审一样啊喂!

周皎咽了口口水,努力回忆着学过的礼仪端庄地走了进去,练师见她僵硬的动作,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她一边走着,一边琢磨自己该怎么做才比较合适,离开周夫人那么久,她都要忘记了该怎么和周夫人相处才好,和与周瑜那时全凭着穷开心重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周皎刚一进正厅就看到周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她比周皎印象中要瘦了许多,虽说她原本不是什么丰腴美人,但也没有现在这样身材瘦削,原本温和的光芒都像是暗淡了许多。

周夫人也看见了周皎,眼睛一亮,急忙抬起手来要与她说话,却又怕她和自己生疏,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周皎心中一酸,赶紧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她,道:“阿娘……”

周夫人急忙搂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道:“瘦了……”

周皎身后的成碧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有些悲伤,急忙擦了擦眼角,免得又掉泪珠子。

周皎松开她逗趣道:“那当然了,我还长高了呢。”

周夫人忍不住伸手点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啊!看着长大了,心里还像是个小孩子!”

周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才好呢。”

“是啊……”周夫人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脸颊,许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道:“你阿兄给我来信时,我还担心他是宽慰我,如今看到你了,我才觉得安心了。”

“母亲……”周皎拉着她的手小声道。

“傻孩子。”周夫人轻笑一声,随后问道:“三郎在哪里?领来让我瞧瞧。”

周皎表情一僵,看向一旁的练师。

练师领着诸葛均上前见礼。

诸葛均学着自家二哥平时的样子作揖道:“均儿见过夫人,夫人身体安康。”

练师也行礼道:“练师拜见夫人,夫人身体安康。”

周夫人对练师有些印象,道:“诸葛三郎客气了,快些落座。练师也起来吧。”等到诸葛均支起身体入座,一旁侍奉的侍女立刻为他奉茶。

周夫人打量了诸葛均一番,道:“三郎年纪虽小,但礼仪却很是周全,不知家中是哪里人士?”

诸葛均在心底默念一遍自家二哥的幸福就要靠自己了,这才开口道:“我家在琅琊,是当地望族,先祖诸葛丰曾在元帝时任司隶校尉一职……”

周夫人笑着说道:“原来三郎家中是名门望族。可又怎么会背井离乡,从琅琊流落至荆州呢?”

周皎忍不住拉拉母亲的袖子,小声道:“母亲……”

周夫人不和她说话,只是看着诸葛均。

诸葛均脸有些涨红,他大概明白周夫人的意思了,如今男女婚嫁都以家世门当户对为上等,他家中虽然是望族,但家底和周家可就差远了。

周皎有些急了,又扯了扯周夫人的袖子,道:“母亲!”

诸葛均年纪还小,遇上这种刁难的话,好半天也没能从脑子里想到几句可以辩白的话,最后只能憋出几句话道:“我二哥人很聪明的,而且对嫂嫂也很好,叔父和大哥也都很尊重嫂嫂……”

周夫人听他说完,这才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三郎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辛苦极了,成碧,带三郎去客房好好休息吧。”

成碧应了一声,便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诸葛均离开了,练师与周皎对视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也行礼退了下去。

周皎见没什么人了,这才开口道:“母亲,均儿年纪还小,你怎么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呢?”

周夫人反问道:“你这是替谁着急呢?难道是真喜欢这乱点的姻缘?”

周皎哎呀了一声,道:“母亲!怎么一回来就同我开玩笑!”

周夫人轻笑一声,道:“这孩子心性倒还不错,我今日说话刻薄,他也能接受。就是不知道他那个二哥有没有他这样的性子了。”她横了一眼周皎,道:“怎么,你比他还急?刚才听他说是琅琊诸葛氏,论起来也是望族,与庐江周氏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周皎无语凝噎,道:“母亲……”

“我不怕他家无余财,若论起来,我们周氏也算得上富甲一方,江东也未必有人能比得上,更不用说他与兄弟皆是背井离乡之人。我更怕他对你不好。若是他胸无大志,还对你不好,我没有让你去受苦的道理,知道吗?”周夫人见周皎沉思,笑道:“不过看你这样,想必他待你很好,否则我们猴儿一样的阿皎也不会这样护着了,不是吗?”

周皎赶紧打住:“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我也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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