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忽地响起,周皎蓦然惊醒,一手撑着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不安地环视四周,她身边没有成碧,只有门外依稀可以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是蔡夫人派来的侍女。
“……”周皎只觉得浑身粘腻,寝衣已经被冷汗打湿,头发也乱成一团贴在脸上,嗓子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紧紧地黏在一起,好半天也挤不出来一句话。
周皎呆了片刻,伸手推开被子,起身凑近窗边,只见外面落红一地,天上淅淅沥沥落着雨点子,砸在地下溅起微小的水花,窜进了周皎的衣领。
周皎不由打了个哆嗦,食指揉了揉眉骨,思绪这才清晰了一些。
如今已经是五月份,也不知道孙坚那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平安无事……
纵使希望渺茫,却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这场雨只下了一个早上,到下午便停了,自从上次周皎不听话之后,蔡夫人反倒不询问周皎的去处了,不过该跟着的人还是继续跟着。周皎见她们个个都小心翼翼的,也不好继续在意这些,闲着无聊就去找诸葛亮与诸葛均。
兄弟二人的叔父诸葛玄与刘表有旧情,生活还不算落魄,住址也很是好找,至于借口,周皎也想好了,她与诸葛亮本就是他们在南下避乱时认识的,半真半假说出来,蔡夫人就算查的再细也没办法。诸葛玄见过她,加之诸葛均和周皎很是亲近,自然而然地,诸葛玄便将周皎当做了诸葛亮的朋友。
“亮亮——”
坐在廊下乘凉读书的诸葛亮手一顿,笔尖便在竹简上留下豆大的一个墨点,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周皎会意,立刻将竹简抽过来,用放在一旁的小刀将上面的墨迹削掉,笑眯眯地盯着诸葛亮。
“亮亮,你听到我喊你了吗?”
诸葛亮忍住再次叹气的冲动,道:“怎么了,谢娘?”
虽然这已经不是周皎第一次用这个诡异的名字称呼自己了,但是诸葛亮对此还是不能接受。
原因一是周皎是个女子,这样不合情理,二是这个名字听着像是女子的小字,用来叫他怎么都不合适。
但是周皎对此表示理不直气也壮,一条一条合理反驳——一,诸葛亮的名字很不好称呼,叫他诸葛郎听着怪怪的,二郎又是她姐夫的称呼,诸葛亮也未曾取字,单叫他一声“亮”更加不合礼数。
至于二嘛——
——“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字?怎么样?我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的字!”
——“……不必了。”少占我便宜!
久而久之,诸葛亮只能被逼无奈接受“亮亮”这个只有周皎和诸葛均觉得朗朗上口又倍感亲切的称呼。
……好像他这个不喜欢的人才是少数。
周皎一边削一边问道:“你说……如果你能够预知未来的事情,明知一件你不想要发生的事情会发生,你会去尝试改变或者阻止它的发生吗?”说完,她将竹简递给诸葛亮。
诸葛亮原本准备提笔批注,忽然听到她跌出这样一句话,颇有些奇怪,可他很清楚,周皎虽然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但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今天这话却畏畏缩缩,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诸葛亮沉思片刻,见周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清亮的眸中闪烁着对自己的回答的期待,一时间让人有些口干舌燥。
诸葛亮摸不清她对自己的期待从何而来,只好含蓄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猜到了一些事情,而且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它确定了会发生,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成功地改变它……”周皎神情有些犹豫,眼睑低垂,眸光流转,显然很不自信。
诸葛亮与她相处了有一段时日,知道周皎一向很傲,性格又有几分强势。
毕竟她自小便被周夫人与周瑜捧在手心里,纵使上辈子有磋磨,这辈子也都被家人宠回来了,唯有上辈子的傲劲儿和倔劲儿还在骨子里。
她很少有这样失落怅然的情绪,今天却在诸葛亮面前一再表露出自己的低沉,实在是令他惊讶。
诸葛亮猜不出周皎这副样子的缘由,索性搬回话题,道:“倘若我真的能预测到未来的事情,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去改变。”
周皎微微一愣,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满眼都是欢欣。
“真的?你也会这么做?”她凑近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有些不自在地回答:“嗯……”他对上周皎的视线,右手的食指不由自主地轻微抽搐了一下,差点把原本握在手中的毛笔甩出去。
周皎眨巴眨巴眼,问道:“怎么啦,亮亮?身体不舒服吗?”
诸葛亮一噎,低咳了几声,道:“没事。”
周皎联想到了他五十出头就去世的事情,煞有介事地说道:“亮亮,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心里有事也要说出来,不要一直憋着,对身体不好,而且别人也会担心的。”
诸葛亮被她的叮嘱弄得哭笑不得,道:“我没事。”
“反正你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要是和诸葛先生还有均儿不方便说的话,那就和我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周皎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完还不忘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诸葛亮有些好笑,知道她等不到自己的回答是不会放弃的,只好道:“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周皎忽然想起什么,道:“亮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五禽戏啊,多做对身体好!”
诸葛亮:“……”不!我不要考虑!
周皎认真地说道:“身体是搞事的本钱,练好了天天续一秒,将来就算打不过敌人,熬死敌人也不错啊。”
诸葛亮:“……”心好累_(:з」∠)_
“或者你和我一样,一起向舅父习武算了,就算学不成什么独步天下的武林高手,也可以懂一点拳脚功夫嘛。”周皎笑嘻嘻地说道。
让武侯习武多有意思。
“……还是免了吧。”
周皎撑着下巴,道:“每天读书,你也不觉得无趣。”
诸葛均跟着诸葛玄一同回来,恰巧听到周皎的话,立刻毫不客气地抖落出了诸葛亮的日常:
“阿兄除了读书还喜欢练字画画,而且还会唱歌呢!以前大姐和二姐在的时候,阿兄就经常跟着姐姐们一起弹琴唱歌,大姐夸阿兄唱的比她们还好听呢!”
周皎:“噗……”
诸葛亮:“……”日常怀疑人生。
“谢娘见过诸葛先生。”周皎先向诸葛玄问好,随后才对诸葛亮揶揄道:“没想到亮亮你还能歌善舞的,这样吧,等有空闲了,到时候将我的筝抱来,为你伴奏,可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好啊。”
周皎有些疑惑于他的应答如此干脆利落,便看到诸葛亮抿唇一笑:
“谢娘妙笔丹青,均儿平日里耐不下性子,既然如此,还请谢娘替我画一幅南阳春日图了,让他看到以后多想想,向谢娘学习。”
周·不擅丹青·皎:“……”现在是你比较狠。
“均儿,诸葛先生家中可有筝,正好我即兴演奏一曲——”
诸葛均立刻点点头,道:“有的有的!”说罢就屁颠屁颠地跑进去拿了。
周皎与诸葛亮对视一眼,见他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忍不住抿唇偷笑。
诸葛亮自然是听见她的笑声了,不过此时还是装作听不见比较好,免得周皎“小人得志”。
诸葛玄在二人间扫视了一番,笑而不语。
诸葛均拿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很快就抱着筝走了出来,眼巴巴地瞧着周皎。
周皎笑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筝,端正地跪坐在案几边,抬手拨动筝弦来试音,确定音准无误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筝弦上拂动,幽深的筝鸣声便流淌在空中。
周皎以前性子有些倔强,弹筝之后倒是好很多,却难免因筝的音色在曲子中多添几分铿锵固执之意,不知道被周瑜训了多少次,可如今她身处荆州,不知何时才能与家人团聚……
想到这里,周皎拨弄筝弦的动作也缓了不少,原本清明闲适的曲子也被她弹的多了几分低沉幽怨。
诸葛亮听出她曲中之意,不便唱和,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周皎察觉到自己曲调有变,指尖一动,已经换了一首曲子。
这曲舒缓大气,流畅自然,还有潜龙在渊之意,令人心旷神怡。
诸葛亮沉吟片刻,唱道: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旟,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诸葛亮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温和清脆,词中深意已经被他一曲唱尽。
等到他唱完,周皎才收了筝声,微微抬头看着诸葛亮,诸葛亮也看向她,默默不语。
诸葛均打破宁静,得意洋洋地问道:“谢姐姐,阿兄唱的是不是很好听啊!”
周皎笑着附和道:“是啊,唱的真好听,这首曲子是我阿兄做的,本来无词可唱,我也做不出更加合适的词句,不过今日这词刚好,意境极佳。”
此时已经是傍晚,外面的街道却是格外的热闹,周皎不由有些诧异,疑惑地问道:“马上就要宵禁,怎么街上突然这么热闹?”
诸葛玄此时笑着解释道:“听说是襄阳打了胜仗,荆州之危已解,大家自然开心。”
周皎微微一愣,手不由攥紧了袖口,她试探着问道:“那……诸葛先生,战事如何呢?”
诸葛玄答道:“听说是四月时,州牧派黄祖将军出战,诱敌深入,最终一举得胜,好久才将这消息传到南阳来。”
“诱敌……”周皎听到这里,一时间有些心悸,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呆在这里了,起身匆匆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唯有诸葛均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姐姐怎么突然走了?”
诸葛亮不语。
周皎匆匆赶回住处,只见蔡夫人唇角带笑,显然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周皎心中一沉,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走到蔡夫人面前,问道:“小姨,我听说荆州之围已解,阿皎什么时候才能回庐江去?”
蔡夫人抿唇笑道:“阿皎不必着急,战乱刚刚结束,还不安稳,怎么也要等到明年战事结束之后,你来了还没见过你姨父,他可一直念叨着想要见见你这个难得一见的外甥女,再说你外祖父不习惯荆州水土,大病小病不断,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啊。”她见周皎不说话,接着道:“阿皎不想跟着表兄,还有荆州士人们多多学习吗?”
周皎抬头看了蔡夫人一眼,攥紧了手,很久之后才道:“阿皎听小姨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来更新辣,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