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冥冥之中有命数

“为什么……”周皎趴在桌上默默流泪。

成碧摸摸自家小娘子的头,又给她红肿的手心吹了吹气,安抚道:“小娘子不必难过,老太爷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何况您的字与周郎相比,确实是逊色不少。

当然,这句话成碧还是没有说出来的。

一旁的吕蒙正在享受难得的晒太阳时光,他受命保护周皎,没了周皎的命令,他也不能离开。蔡琰等人要誊抄书籍,他就负责搬书之类的苦力,没事还可以享享清闲。

周皎一转头就看到他懒洋洋地躺在廊下,忍不住咬住笔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阿蒙,今日的书读了吗?”

吕蒙:“……”为什么又是我?

周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过来和我一起用功读书吧,若想成为一代名将,可不能写的一手破字。”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抽了抽,明显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字被王虞骂了一通这件事。

吕蒙:“……”

胁迫着吕蒙和自己一同练字,周皎就忍不住开始开小差,拿孙策之前送她的短剑开始削竹简上的字迹,随口问道:“义父他们最近在忙什么啊?”

成碧摇摇头道:“不知晓呢。”

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字的吕蒙抬起头,道:“我之前听孙将军与孙郎说了,等到了洛阳,安抚好百姓之后,便要去清扫汉室宗庙,修复帝陵,好迎天子回来呢。”

“对哦,之前义父与董卓在帝陵交战,想必……”周皎收了声,一手托腮,道:“如今洛阳已经安稳了不少,我也想出去看看呢。”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哼:

“写不好这笔字,你哪里都别想去。”

周皎心知又是自己那位臭脾气的外祖父,哼哼了两声,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摆弄着手中的毛笔,道:“反正能看清就行了,我有不用像伯喈公那样,成了书法大家……”

王虞被她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常言字如其人,大丈夫立身于世,一笔字丑成那副模样,岂不是丢人?我琅琊王氏可没有这样的子弟!”

周皎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大丈夫……而且我也不姓王啊……”

眼看着周皎要“走上歪路”,王虞怒道:“不做丈夫,难道要做小人不成?”

周皎显然就没有周瑜那么受宠了,原因是她的外祖父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喜欢宠孩子,当然,周皎没有周瑜乖巧聪慧,留给王虞道第一印象比较好也是原因之一。

周皎在北上之前听周夫人说过缘由,她的小姨就是被王虞宠大的,与周皎性子很像,一向叛逆惯了,王虞原本有意将她嫁回琅琊,可是她自己看上了如意郎君,王虞不同意,她一气之下居然私定终身,给王虞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自那之后,王虞也不敢随便宠孩子了,以免再宠出第二个小女儿来。

“我做女君子啊——”周皎理所当然地说道。

王虞一时气急,刚要骂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是个女娃?”

周皎:“……合着您看我这么久,手板都打过了,还以为我是个男的?”

王虞:“……咳,爱之深,责之切。”

周皎:“……”我信了你的邪!

王虞清清嗓子,道:“咳,既然是女娃娃,更应该写一笔好字,昭姬那里有帖子,你看着好好学学,你那两笔字,怎么瞧着都不像女娃娃的字,成何体统!”

“哼,我就不练女娃娃的字,我练伯喈公的字,要不就练李通古的字!”周皎故意捉弄王虞,做了个鬼脸道:“不仅如此,我还练骑马射箭哩!”

王虞险些捋断胡子,他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怒道:“家门不幸啊!”

周皎借机躲到偷笑的吕蒙身后,还不忘“二气”王虞:“我还想跟着舅父学习剑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呢!”

王虞已经开始撸袖子了,他手抄一卷竹简,一副誓要好好教训周皎这个小兔崽子的样子。

吕蒙看着王虞抄着家伙,来势汹汹,惨叫道:“二郎你不要躲到我身后啊!”

王越恰好过来,有些好笑地看着爷孙两个在院子里你追我跑,时不时还捉弄其他人。

周皎看到王越过来了,立刻向他身后一窜,大喊道:“舅父救我!”

王越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笑着对王虞道:“叔父就不必再打阿皎了,以前小妹跟着我学习剑法,您不是也乐见其成吗?还夸小妹能做天下第一女剑客——”

王虞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简,道:“逆女就不必再提起了!自作主张嫁了个粗人不说,嫁人多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何必再提起!”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脸上仍旧闪过了一丝悲伤。

周皎心道这老头也是个死傲娇,趁机道:“小姨做不了天下第一女剑客,我来做啊,肯定好好孝顺外祖父!”

王虞被她噎得上不去下不来的,转过身没有说话,反倒是王越道:“我看阿皎骨骼极好,学习剑法也未尝不可。”

周皎闻言更加得意,道:“外祖父你看,我就说吧——”

王虞回过头瞪了她一眼,道:“你看看你穿的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换回去!”说罢他便离开了,不知道是躲到某个角落里暗自神伤了,还是去帮着抄书了。

周皎看着王虞离开,这才看向王越,道:“小姨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越笑着摇摇头,道:“你小姨和你性子很像,很有主见,见我那妹夫是个有出息的,叔父又不愿,便跟着妹夫一起回荆州了。”

“荆州?”周皎眨巴眨巴眼,道:“是刘景升的地盘吗?”

“是。你小姨夫也是世家出身,叔父不至于如此,说到底,还是叔父舍不得小妹远嫁,小妹又怨叔父不懂她,两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赌气呢。”王越笑了笑,伸手摸摸周皎的头,转移话题道:“阿皎之前从何人习武,看着动作灵巧。”

周皎猜想他不想再说,回答道:“与阿兄还有伯符哥哥学的,孙将军也指点了几招,不过我学一般……”

王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啊,鬼机灵,还是练灵巧一点的剑术比较好。”

再说孙坚这边,他之前与董卓在帝陵交战,这战场自然是一塌糊涂,将来还要迎天子回来,自然不能任由帝京洛阳一片混乱,为此,孙坚特意派遣士兵们将洛阳打扫干净,却没想到这一打扫还扫出来个宝贝。

是真的宝贝——传国玉玺。

这样一尊国之印信,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井底的淤泥之中,闪烁着人人为之痴狂的美丽色彩,抹去淤泥,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体大字,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掉进一口水井里的。

孙坚就这样平白无故捡到了这么一个宝贝,高兴是高兴的,毕竟这是皇权的象征,有了它,办事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但是他也没高兴太久。

如今天子不在,这国玺他可以代为保存,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玉玺,哪怕他治军再怎么严谨,也不可能保证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之前袁术临时取消他的官职,还断了孙坚的粮草,明显对他起了疑心,如今攻克洛阳,恐怕袁术是不大想继续讨伐董卓了,说不准就要夺了玉玺自立,想让孙坚再次相信袁术,这是不大可能的。

目前唯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他的儿子孙策。

孙坚把儿子叫去,将玉玺递给他,让他妥善保管,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看到他找到玉玺的人太杂了,他也只能暂时将这个东西藏起来,好躲避他人视线,等到除掉董卓,迎回天子,再将玉玺归还原主。

至少孙坚是这么想的,而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就不一定是这个想法了。

而接手玉玺的孙策也有些惶惑不安,虽说他一腔豪情壮志,可忽然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纵使再怎么掩藏,也躲不过一些人的打量。

比如周瑜和周皎兄妹两个。

周瑜是太过心细,善于观察,只要孙策脸上稍有异色,周瑜便能发现,孙策一向信任周瑜,因此将事情和盘托出,周瑜听了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两人只能围着这一方小小的白玉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将它藏的更深一些。

至于周皎,则完全是直觉猜出来的,以往孙策站在她身边,她就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一向是舒朗开阔的,可这次不一样,孙策站在她身边,周皎只能感受到焦虑、担忧……

可周皎一时间也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孙策又不和她说这些,她也只能靠盲猜。

难道是因为袁术对孙坚太过排挤,孙策因此担忧父亲的前路?

目前大概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因此,周皎决定好好劝一下孙策,开导开导,顺便给他剧透一下。

孙策得了空闲也会过来看看周皎,毕竟周皎南下还要靠孙策的庇佑,周皎准备的如何,也要知会一声孙策。

周皎趁着王虞不在,偷偷问道:“是军中发生了什么吗?伯符哥哥怎么很忧愁的样子?”

孙策原本在看周皎最近的练字成果,突然听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有些惊讶道:“阿皎从哪里看出来的?”

“跟着感觉走。我就是觉得伯符哥哥最近忽然不笑了,有点奇怪。”周皎挪动座位,与孙策并肩而坐,好奇地问道:“是袁公难为义父了吗?”

孙策微微一愣,笑道:“你什么都知道?”

“嗯,我就说嘛,肯定是这样。”周皎双手撑在身后,仰视着屋顶,一副得意的样子,随后道:“袁公虽然麾下人才济济,可他不知知人善用,义父对他情深意重,他却不知珍惜,反而处处为难、猜忌义父,器量狭小,不足与之谋,不如趁早分道扬镳好了。”她又补充道:“且他性格张扬,处处树敌,要是我,我早就不与他同行了,趁早远离他,免得和他一起倒霉!伯符哥哥也要多劝劝义父才对。”

这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让孙坚尽早脱离袁术,不去攻打荆州,万事好说。

她年纪虽小,说得却不无道理,孙策不由道:“阿皎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如今父亲在袁公麾下,倘若离开,岂不是背主而行,为天下所耻笑?”

周皎眨眨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换到现代,孙坚这样做撑死也就是个离职再创业,这么做的人到处都是,一点也不稀罕,要是做大做强了,还要有人赞扬才对。

可放到这个忠义大过天,一切指望正统的年代,这就是一种背信弃义、臭不要脸的行为,人人不齿,更不用说孙坚身为一方太守,以后与人相交少不了要被明嘲暗讽。

这个时候的人好像不懂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在他们看来就是奸滑狡诈,理应被万人唾弃。

周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这种东西叫作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