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通常所说的归一山其实是归一山脉,一群山峰耸入云霄,像天地间柄柄利剑。只有中央最高的峰叫做归一峰,未择峰的弟子们都在那里修行打坐,远远看去雾气与白雪缭绕,分不清明。
宁天烛两人到了山峰底下,已有不少人在此等待。有的穿着雪绒的棉衣打扮精致;有的一身单衣上面隐有符文流动;有的挽起胳膊露出贲张的筋肉;有的放下扁担呼出白色的雾……。一片露天场地,吵吵嚷嚷,各色人物齐聚等待着招收弟子地钟声响起。
外山石拱门的远处那黑色斑驳的石阶顺着山势蜿蜒而上,看着普通,打量多了因着传闻便越觉得不一般,那便是登云梯了。凡入归一宗者,必过登云之梯。
这登云梯既考验心性又考验耐力,越往高处便会觉得头顶的压力越重,据传言想上这登云梯若没有自知之明会被活活压成一滩肉泥。不管是灵力还是法器上了登云梯一概没有什么卵用,只能跟凡人一样,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
宁天烛怀疑这登云梯其实还有致幻作用,因着有人说自己爬到一半看到了死去之人。不过这些东西她也只是道听途说,从前她未曾离开过云梦泽一步。
两人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宁天烛左瞧瞧右看看兴致勃勃地拉着封息往一旁去。
刚卸下扁担的男人听见一个活泼的声音带着鼻音响起:“大哥你这地瓜怎么卖的!”
男人抬眼看到两人的装扮顿了顿道:“三两一斤。”
宁天烛欢欢乐乐掏钱的手顿住,封息拎着包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其实都带了大包袱,因着宁天烛听说上了山足足有三个月都不能再下山,她们还是不要相信这“苦寒”之地的门派的舒适性为好。但……这三两一斤的地瓜还是过于贵了些吧!
还没等宁天烛再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是问价的:“兄台你这番薯怎么卖?”
宁天烛顿了顿,略有意外地看见一个粉白色法衣的女孩,一双眼睛亮亮的,说话声音小小又极为有礼貌,这柔白雅淡的颜色跟窈窕身姿还有那吴侬软语都跟北域的风格格格不入。
男人的声音就被衬得粗狂很多,他开口道:“三两一斤。”
女孩低头去找自己的钱袋付钱。
一旁想要质疑价格的宁天烛沉默了。
这么爽快的吗?!你这样她真的要怀疑其实归云峰上什么都没有,大家都要靠辟谷丹过活了!
这少女穿的是花溪沉衣谷的弟子服,也就是先前一直叫宁天烛吐槽的“李白桃红”,全身粉白配色,银色暗纹,女弟子的衣角衣摆仿佛落了一堆桃花,男弟子的衣角是褐色加绿仿若群树。各自胸口都配有金色压襟意为‘明德修身,笃志而行’。然而依着宁天烛看来未尝没有带金佩紫的意思。
走到哪里就把春天带到了哪里,不愧是蜀地以丹、毒闻名的地方。比起归一宗这种宗门选拔能者得之的门派,沉衣谷更像是家族聚集地,谷主一般都为继承制。
讨厌她的唐秋月就是沉衣谷的少谷主,哪天要是老谷主去世她就能一步登天成为谷主。不过修仙之人都长寿,倒说不准是谁先去世。
身后有一声带着爽朗中带着威严的女声响起:“芝兰!”
少女立刻回了头,然后瓜也不买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而去。
宁天烛听着熟悉的声音有些发麻,她在原地站了站状做无意回头看去。果真看见一眉型凌厉、面如傅粉的漂亮女子。可不就是唐秋月吗!如今正领着一帮花花绿绿的弟子属下在不远处站着。
傀儡门在花溪,算来属于沉衣谷管辖,难道是为那邪修一事而来?不过她在花溪时因着沉衣谷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所以一些小宗门基本上属于自己管自己的状态。现下唐秋月身边围绕的她都能认出三四个门派了,其中紫灰色衣服的几人便应是傀儡门的人。看来花溪人出门在外还是挺团结的。
但愿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否则可就有热闹要看了。插手此事的可是霍无双,躲着点也就罢了,要是往前凑,管你什么花溪少主还是青丘凤凰都得横平竖直地躺回去。
旁边有人道:“花溪的香草美人果真名不虚传。瞧见了吗?那位就是刚继承沉衣谷的少谷主素手丹心的唐秋月,现在咱们该称唐谷主了。”
揣着暖手炉的男人道:“可得了吧,听说前段时间有人传这人得位不正,沉衣谷闹了好大的矛盾,前去求医的人都被打了出来。还说什么要改丹毒道为丹医道。”
有人附和:“我也听闻了,本来沉衣谷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都怪上任谷主非要搞什么医毒双修,你说说这谁还敢轻易叫他们去看病。”
此话一出立时就有多人反驳,一个飒爽女子道:“唐谷主乃是一片丹心,制订的规矩也是为了让医道更好发展,医毒本就不分家,若是为了个名声反过来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才叫人耻笑!”这位听起来是个唐吹。
一名少年拿起地瓜来掂量道:“要我看来,规矩没错,人错了。”
喊出天价的扁担大哥抱着自己胳膊冷哼出声:“花溪沉衣谷历来只醉心丹道,却不知豺狼虎豹嘴上谦逊心里惦念,落到今天的下场,情理之中。”
宁天烛仔细瞧去果然见远处唐秋月胸口的压襟跟往常不一样,衣服形制也板正很多,确实是谷主的配置。
唐秋月这个人虽然有些虚荣和莫名其妙的小心眼,甚至对于毒术非常抗拒,为此跟母亲关系一向不好,但若让她做出弑母这件事是万不能够的,只是不知她这继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等诛心的谣言竟然已传到了幽州。
或许是宁天烛的目光有些太露骨,那中间已成为谷主的女子朝这边看来,她连忙低下头去从旁边人手里夺过一个地瓜看着。
旁边人哎了一声道:“你这姑娘…………”
远处的唐秋月问了芝兰两句话不知为何感到心头一顿,随即朝一个莫名吸引她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北域女子。
女子穿着利落的棉衣,不知是喜好还是别的什么,那棉衣是男子的样式,身高倒是跟一般的花溪人差不多,手里拿了个带泥的番薯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连旁边人对她说话都没理,好像那番薯上有什么名贵丹方。半张脸裹了纱布鼓鼓囊囊看起来是受伤了,另外半张脸倒是还算清秀,只是努着嘴吸鼻子的动作让她看起来实在有些……率直。
唐秋月下了判断:这女子……快伤风了,不,其实已经伤风了,但是症状还没彻底表现出来。大概晚上就会发热吧。
她盯着人看了一阵,却实在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看那么久,就好像那人身上有什么吸引她的一样。然而虽然这人看起来挺有趣,但她也并没有什么结交的意思。不如说依着她如今的情况,实在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少……谷主怎么了?”兰芝说着唐秋月的视线看过去问道。
唐秋月移开眼睛道:“没什么。”
花溪几人带整顿后,从远处召开几辆灵兽马车,马车华丽且有花溪特色。几人纷纷上了灵兽车朝归一宗主峰而去。
然而有一辆灵兽车半道却折返回头,拐了个弯往人群中行驶过来。
众人纷纷惊叫避让,不知这灵兽究竟是发了狂,还是变了态。灵兽吁地停在石板空地上两只硕大的鼻子喷出火焰来,踢了踢蹄子,彻底站稳。
因为躲这灵兽跌坐在地上抱头的宁天烛和封息两个小可怜抬了头,看向停下来的华丽的灵兽车。车窗打开没让人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一卷薄纸扔了出来正好砸到宁天烛面前。接着车窗啪地关闭,那灵兽车又腾空而去,留下底下众人的骂声不断。
宁天烛在这骂声中移了移身子,偷偷摸摸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薄纸。
因着扔纸人扔的快准狠,所以大多数人只以为那灵兽车发癫故意来人群中溜了一圈,并没注意到这动作。唯有就近同一个方向的扁担大哥似乎是看到了。
有人出于同情过来拉起了她跟封息。她看到扁担大哥面无表情地朝她走了来。站在原地的宁天烛感到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纸条有点烫人。救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呀!扁担大哥好像要来揍她了!
好吧,她其实是担心唐秋月那厮认出了她,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虽然她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太离谱了,毕竟她如今的形象跟以往差别那么大。但这东西上的字,她还没看到并确认之前是必不可能交出去的!
宁天烛屏息心脏狂跳看到扁担大哥一步步的走到了她面前,然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地瓜,然后转身留给了她一个孤傲的背影。
旁边封息问她:“你没事吧,天烛。”
宁天烛抹了把不存在的汗道:“活着呢。”
封息看着远去的人悄声感慨:“地瓜大哥是个好人。”虽然卖的东西着实贵了些。
正说着,只听一声悠远清脆的铃音响起,人群纷纷躁动起来。这意味着归一宗的山门开了。
四角抱剑监管场地的归一宗弟子以及众人皆都看向那石拱门前朱衣的洒脱的凌厉仙人。宁天烛定睛看去竟还是个老熟人——原是掌门的弟子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