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据说引自三圣山的泉水后,应礼总算缓过劲。他刻意忽略右手的疼痛,低垂着眼眸,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脆弱感:“咳、咳,让你见笑了。”
闻丹歌点头又摇头:“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的水平倒退了这么多,仙盟第一的修士居然轻易就会骨折。她转了转手腕,清脆的骨骼摩擦声让应礼汗毛直立,仿佛他另一只完好的胳膊也不保了。
她究竟是什么人...他险些连表面的微笑都维持不住,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谢过你呢。宗中实在抽不出人手,幸亏闻姑娘侠肝义胆,除了这妖兽。”他没有再动手,却自信在如此灯光如此角度下,她一定会被他迷住。他花了大把心思在这间书房的采光上,每次他约那些世家女至此欣赏书画,她们的表情都骗不了人。
他出身高贵,天资聪颖又容貌俊朗,闻丹歌爱慕他也在常理之中。
虽然听不到应礼的心声,但识海中的迎魁剑还是“嗡嗡”作鸣。闻丹歌揉了揉鼻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说她坏话。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只是近来妖兽出没的频率是否太过频繁?宗中可有擅易经卜卦之术的长老?若有,最好还是请长老算一算哪里出了问题。”
应礼面上仔细应下,心中却是不屑:妖兽多?妖兽多还不好吗?只要有她在,岂不是想要多少妖丹就有多少妖丹。古法说吸收妖丹有助于境界突破,他卡在元婴境两年有余,而杨柳宗那个杨淮隐隐有突破之势,他可不能被杨淮压了一头!
但他也不愿意承认,闻丹歌这个筑基比他更强。方寸宗的测验石不可能出错,要想短时间内提升能力,除非...
“闻姑娘,那日水下你凭一己之力杀死妖兽,实在是勇猛非凡。我观你之水准,应远超筑基之上,不知那日测验是否...有什么误会?”
松弛已久的某根弦被这句话触动,闻丹歌缓缓眨了眨眼,“唔”了一声:“应当是没错的。只是我家传了一些秘法,对付妖兽十分有效。”
应礼举杯的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哦?家传的秘法?”
“嗯。家传的。”闻丹歌道,“等你我成亲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是“镇”与生俱来的能力,等他们成亲了,有她护着,他自然不用惧怕妖兽。
可话落在应礼耳里,却变成另一种意思:不和她成亲,免谈。
居然威胁他?他差点掩不住眸底的暗火,语气也冷了下来:“看来是十分紧要的机密,我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知道。夜已经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闻姑娘若无事便请回吧。”
闻丹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明明贺兰时走后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挺不错的,这才过了多久?可前辈追夫的经验犹言在耳:过犹不及,以退为进。她便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等着她坦白道歉的应礼:?她怎么走了?她怎么就走了!她不是爱慕他吗!她这么一走了之,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闻、丹、歌...”种种屈辱交织在一起,应礼怒火中烧。她且等着,他一定要她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折腾了大半夜,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把东西交给应礼,回到住处的闻丹歌浑身疲累。
刃毒比她想象的更难捱、发作的更快,她现在就像一颗劣质火药,随时可能爆炸。如果不想梦中暴毙,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刻和“星人”隐修。但她谨遵前辈教训,不愿强求。
“星人”于镇族人而言,是夜空中唯一的明亮,当然要小心呵护、万般仔细。反过来,“星人”也会尽力回馈他们、温暖他们,在得到呼应时从空中坠下,抚慰他们干涸的心灵。
...可我的“星人”,好像不会回应我...
也许是刃毒发作,也许是雨水冰凉。在这个即将独身一人迎来二百岁生辰的秋夜里,从不伤怀的闻丹歌,罕见地迷茫了。
恍惚中,她的神识飘到那处破旧小院,落在少年的枕边。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威压,不自觉地裹紧薄被向床榻内侧了侧,刚好空出能够容纳一人的位置。她的神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下,一夜无梦。
镇族人身体强健,一觉之后伤痛疲惫统统一扫而空。次日醒来,只有少年对着空荡的身侧出神许久。
今日无事,闻丹歌想着昨晚和应礼不欢而散,他应该不想见到自己。便准备下山继续采办成婚所需的东西。
她活得岁数有些长,从前囤积的汇票都过时了,大部分难以兑现。而她的钱在盘下两座山三条灵矿四道仙水十几家珍宝阁后所剩无几,有些捉襟见肘。
在她的计划中,成亲的成本非常高。首先,成亲头几年,丈夫一定会想家,所以她必须在方寸宗附近买一座院子;其次,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腻味,万一丈夫想要周游修真界,难道要四处借住吗?所以修真界各个著名景点也要有房产;再次,玩够了想要修行,临时找一处灵气充足的洞府可不行,所以她还要买几个秘境。至于为什么是几个,当然是因为修士的属性虽然是固定的,保不齐丈夫想要跨界呢?难道她还要阻拦吗?
如此算下来,闻丹歌起码要拥有一百张地契。经过这么多年不懈努力,她已经收齐九十九张,只差方寸宗附近这一张。
也是最难办的一张。
原因无他,方寸宗附近的地产全部被方寸宗的人攥在手里,要想在不惊动应礼的情况下买一座气派宅院,属实不易。她来方寸宗半月有余,前前后后看了几十处院子,没有一处满意。
领她看房的房牙实在受不了了,一边擦汗一边赔笑:“这位...公子。您已经看了大半个月了,还没有入得了您法眼的吗?再看下去可就没屋了。”
房牙一开始是不想接这个单子的。此人一身麻布衣裳,相貌平平气质平平,一看就是个穷酸家伙。但奈何、奈何给的实在是多,就算半个月都耗在这一位身上没开单,他也不亏。
只是大方归大方...眼光实在是高。房牙欲哭无泪,颤抖着掏出最后一份地契,念道:“乾坤街二道门,十进的屋子,坐北朝南,春兰秋菊青松灰柏一应都有!正中有个曲水池塘,寓意...”他话才说到一半,闻丹歌摆了摆手:“你只告诉我,前主人是谁。”
房牙眼睛一亮,以为有戏:“是拂月宗!拂月宗与我们宗是世交,从前在这附近有不少院子。只是十年前拂月宗宗主意外去世后,拂月宗就没落了,房产也是一处连着一处地卖。他们卖得急,价格也实惠。这不,就剩这最后一套啦!您要可赶紧的。”
拂月宗...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只要不是方寸宗的财产,就可以一看。见她终于点头,房牙乐不可支,忙领着她去看屋子。
虽然兜售时免不了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这间屋子却当真不错。只一眼,闻丹歌就看出它的风水布局极为讲究,当初建屋时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连这等心血都肯卖掉...看来屋主人真的穷途末路了。
“您先在这等着,我去敲门,看今个人在不在。”买卖即将成交,房牙比她更积极。闻丹歌点了点头,背靠大树小憩。
但是她最近好像中了什么咒,只要背对着墙,就总能听见别人将她坏话。这不,才眯上眼就听见两道女声低声絮絮叨叨,主人公还是她,想忽视都不行。
“...小姐...我早就说过...那种女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你...你放心...少宗主一定会娶你的!”
听到前面,闻丹歌还只当自己撞见两姑娘腹诽,直到“少宗主”三个字蹦出来,她才发现这事还和自己有关。
不确定,再听听。
“阿扇你莫要胡说,传出去于我、于少宗主都不利。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相信礼哥哥。”
这道女声温柔款款,似水如歌,带着种莫名的熟悉。只是礼哥哥是谁?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小姐!你就是太心软了!你已经等了少宗主这么多年,可眼下你等不起了呀!宗主去世后,各长老虎视眈眈,门派内外乱成一锅粥...就连这最后一处宅邸都要变卖了,可他还是不肯松口,难道小姐你当真甘心吗!”
“他分明都有婚约了!他若是在意你,就该和那个土包子解除婚约!可他没有!”
听到这里,闻丹歌还有什么不明白?也真是巧合,她买个婚房,买到情敌身上了。
闻·土包子·那种女人·丹歌默默走开,朝房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房主来了,全权交予他商议。自己则退到房牙身后,充当木桩。
房牙早就习惯她寡言少语的模样,十分热络地迎上去:“不知二位哪位是阿扇姑娘?您月前在我们这挂了一套院子,今天可算有客人瞧上啦!”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阿扇本想上前,却被贺兰时拦下。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临危不惧,自有一股从容在,何况是对付一介小小房牙?只见贺兰时清浅一笑,周身气度柔和却不失强硬:“是我。不知您如何称呼?”
房牙受宠若惊:“担不得、但不得,您叫我黄二就行。”
“黄公子。”贺兰时颔首,吐气如兰风雅无匹。美人光是站在那里都能让陋室蓬荜生辉,何况原本就富丽堂皇的大院?
房牙一时被迷了眼,恍惚中听见她问:“不知是哪位有缘人瞧上了我家的院子?不瞒黄公子说,我与这座宅院感情匪浅,纵然已经到了不得不割爱的地步,却还是想替它找一个好主顾。”
一旦触及专业领域,房牙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向后看了看闻丹歌的脸色,见她不反对,便道:“正巧,那位客人今天也来了。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闻...”
“文武的文,阿扇姑娘,幸会。”闻丹歌抢在他之前自报家门。贺兰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笑意浅浅:“文公子,幸会。”
闻丹歌:...迎魁,不要再叫了,我的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