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礼并不是毫无准备的愣头青,作为少宗主,方寸宗每一寸土地他都丈量过,这方水潭也涉过许多回,每处沟壑他都一清二楚。
对于弟子莫名失踪,他心底也有成算:上一次他来此地时不慎将一包迷冥香溶化在水中,本以为水潭可以将其溶解,没想到他低估了迷冥香的威力。若是让长老们发现水中含有迷冥香,他免不了会被怀疑。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赶在那之前把人救出来。
毕竟是游龙化形之地,从前应礼下水潭十分小心谨慎,但如今他已经能赤手空拳降服甲级妖兽了,世间鲜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怀着对自身实力的极大自信,应礼潜入的非常迅速。避水丸无色无味,入口后人便如鱼般在水中来去自如,不一会儿,他便看到几个失踪的弟子。
真是群弱者。
应礼傲慢地想着,伸手想把缚仙绳捆到几人身上,其中一个弟子却突然睁开眼,瞳孔骤缩,拼命朝他摇头。
那表情不像是见到救星,反倒像见着了什么恐怖的怪物...忽然,身侧甩来一只粗大的腕足,应礼及时闪开,腕足落在一旁的石柱上,瞬间将矗立了百年的巨物抽得粉身碎骨。
他定睛一看,满脸不可置信。这水潭中居然有如此庞然大物!那些弟子不是被迷冥香迷晕的,是被这凶兽抽晕的!
“该死!”他暗骂一声,手中化出本命剑摆出迎战的姿势。然而还不等他蓄力吟诀,凶兽率先发起第二道攻击!十数道猩红的阴影遮天蔽日铺面而来,在水下掀起浑浊的风浪。
应礼以剑抵挡,周身护命法宝接连触发,却也只能暂时保他周全。他咬牙坚持了几个来回已经吃力,再这样下去别说救人,自身都难保!
不可能...他可是杀死甲级妖兽的人,这凶兽的等级看起来也不过甲级上下,他一定能战胜!
又是全力一击,落在凶兽身上仍然没有成效,应礼彻底放弃正面迎敌。他看向被束缚在一起的几人,忽然心生一计。
凶兽若是餍足,追击猎物的行动就会迟缓,就是因为他打扰了它的进食,凶兽才会如此狂躁。
那么...应礼全力向几人游去,清醒的弟子还以为他是来救他们的,欣喜若狂地招手:“少宗主!我们在这...”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惊喜的表情永远定格在年轻的脸庞上,接着被深渊巨口吞没。
浑浊的潭水染上血腥,失去头颅的躯干很快被四面八方的腕足拆分吞食。应礼见喂食果然有用,雪亮剑身倒映着他眸中闪过的冷光。
那么就别怪少宗主无情!能死在他的剑下也是你们这些杂碎的荣幸!
剑光一闪,却未如预期般刺入血肉之中,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进退不能。应礼身后如芒在背,直觉有一个比凶兽更难对付的家伙在朝他靠近,这种感觉...谷底那夜他也曾领教过。
“原来是小章鱼?”深水之下声音听不真切,听什么都像隔了渺远汪洋。但巨兽临终的哀嚎却直冲七窍,震天动地。
这是?随着数十根腕足纷纷无力垂落,那股无形的力量也消失了。应礼重回自由,却发现四肢被那声哀嚎震得动弹不得。
“啊,忘记提醒你小章鱼的声音比较大,抱歉。”这回应礼听清了来人的声音,心中一片震惊。
“闻丹歌?是你!”
闻丹歌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还绑着的一群人:“再不救人他们就要死了。”
应礼一怔,难道阻止他的力量不是闻丹歌?可是这水下只有他们两个还清醒...他没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只有你一个人?”
“嗯,岸上人搬的救兵没有这么快到。我...担心你,所以跟着下来了。”“担心”两个字有点拗口,她艰难说完,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你没事吧?”
本以为听完关心的话对方会感动,没想到应礼脸色更难看了。闻丹歌不解,索性自己去救人,顺便提醒他:“哦对了,小章鱼的妖丹有点特殊,半个时辰内不放到凝魂盏里就会消散。你不是很喜欢收集妖丹吗?”
短短几句话,却让应礼错愕数回。
先不提她管凶兽叫小章鱼,也不提她为什么知道妖丹的特殊保存方式,他喜欢收集妖丹的事,她从何得知?
闻丹歌见他没有动作,一边麻利地喂人吃解毒丸一边指导:“你用剑把妖丹从它体内撬下来,就和上次一样。然后你滴一滴自己的血在上面,让它认主。接着...”
“上次?谷底那只甲级凶兽?”应礼急切地打断她的话,疯狂搜寻记忆里的可疑之处:谷底那只甲级妖兽出来以后他就没管过闻丹歌了,以为她活下来是运气好。可现在听她的语气,上次也是她指导自己保存妖丹?为什么他全然不记得!
再结合今日她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可以说明,上次的妖兽也是她解决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应礼面色发白,却不妨碍他向妖兽尸体游去。
闻丹歌两手揪着几名弟子的衣领,非常有分寸地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的皮肤,轻轻松松把人带上岸。不过她仍然没有暴露自己,因为她知道应礼一定很想要独占这份功劳。
自家夫君想要这点功劳怎么了?他一没要昂贵的珍奇法器,二没要灵脉灵矿,他只是想要这点虚无缥缈的名声!他有什么错!
她甚至特意留了一个人在下面给应礼救。果然,应礼再露面时不仅带着妖丹,还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弟子。众人见他毫发无损的回来,惊叹声不绝于耳。恰巧长老们也姗姗来迟,应礼便将水下的惊险遭遇告诉他们。
“所以,少宗主又一次斩杀了甲级凶兽?少宗主实乃我宗之荣耀!放眼九州十八境无人可敌!”
昔日里最享受的夸赞在此刻变得呕哑嘲哳,应礼被众人簇拥着却沉默不语。
闻丹歌...是他小瞧了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女人。
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他,应礼蓦地抬头,眼神与她相触的刹那冷若冰霜,接着迅速撇开目光。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闻丹歌托着腮,给补汤念了个恒温诀。
应礼回去后久久无法释怀。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闻丹歌斩杀的凶兽,冒领她的功劳使他坐立不安。
还有上次...他咬牙捏碎了手中徽盏,浑然未觉掌心鲜血横流。复又想起闻丹歌教他的,滴血认主的法子,眉心蹙得愈紧。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还能轻易杀死妖兽?那日不是测出她才达到筑基水准吗?种种疑云缠绕心头,应礼郁气难消,刚要出门寻个法子解气,就听见下人来报:“少宗主,闻姑娘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
自从闻丹歌进入方寸宗,她每日都要到应礼面前刷存在感。知道应礼不想见她,总是放下礼物站一会就走,风雨无阻。
她送的东西虽不名贵,但都是极费心思才能制成的,可应礼看都不看,统统让下人丢掉。一来二去,门房也有些怜惜闻丹歌,便想着冒大不韪劝一劝少宗主。谁知没等他斟酌好词语,应礼先开口了:“让她进来。”
“小的这就让闻姑娘回去...您、您说什么?”
应礼揉着眉心,声音冷淡:“耳朵听不清就告老还乡,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门房立刻退出去转达了应礼的意思。闻丹歌听完,表情和他一模一样,压根没想过应礼会让她进去。
因为今天她救了他吗?原来英雌救美真的有用。
“闻姑娘,少宗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您...小心些。”眼见着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染上几分欣喜,门房在心底叹了声情关难过,忍不住提醒她一句。
闻丹歌颔首:“多谢。”提着她护了大半天的补汤进去了。
屋内,让闻丹歌进来的话才出口,应礼就后悔了。身居高位万众瞩目,他鲜少外漏自己的情绪,可自从遇到闻丹歌,他总是忍不住对她恶语相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弃。
或许换做世间上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未婚妻。粗鄙、貌寝,既无才情也无家世,连目光都让他深感不适。
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慕,一丝女子的温柔小意也没有。她就像一柄冰冷的剑,时刻触动着他的警铃。
但她的所作所为又那么可笑,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追求他。如果不是爱慕他想和他成亲,她何至于此?
应礼讨厌任何超脱掌控的人和事,而闻丹歌绝对是此中佼佼者。
“...你今天受累了,我炖了汤,你趁热喝。”闻丹歌知晓应礼有洁癖,不喜旁人随意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便站定在门外,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他送吃食,只不过之前应礼嫌弃是她做的东西,从来没有收下。但既然他想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就必须牺牲自己,与她虚与委蛇。
“坐。我们一起...吃。”应礼示意下人布置两幅全新的碗筷,自己率先落座,坐在上首。
闻丹歌一挑眉,心中暗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应礼不仅让她进屋,还邀请她一起吃饭?
把她的犹豫当做扭捏,应礼对她的警惕消了泰半。说到底,她只是爱慕他而已。而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是没有理智的。
既然如此...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自以为邪魅的笑。
闻丹歌突然感到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