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百鬼夜行(7)

姜抒晨转过头,面前站着个子高挑的日式美人,身着红色的露肩长襦袢,黑发别在脑后做了个髻。她的唇色血红,手里提着一把白骨长剑,一双丹凤眼死死地盯着姜抒晨。

姜抒晨也望着眼前的日式美人,从她一出现,姜抒晨便知道了。手里的枫叶被握紧,碾碎,成为碎片撒入风中。尽管那枫叶就如刀片一样狠狠地割破了姜抒晨的手,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水圈。

但姜抒晨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她沉声问道:“什么味道?她是谁?清姬吗?”

“你——”眨眼之间,日式美人的长剑已抵在姜抒晨的脖子边。“你知道她,你果然杀了她!我要让你偿命!”

姜抒晨伸出手,小心地将长剑拨开,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因为我知道你有想报的仇,而我可以帮你。”

骨剑应声落在地上,日式美人已经跌坐在地。一只手扶在额前,两道泪水滑落在脸上,一只手紧紧地抠着地面。“你果然知道……你真的能帮助我吗……”

姜抒晨蹲下,将她扎在土中的手轻轻拿起,肥沃的黑土中已经留下了五个手指戳下的深深黑洞。姜抒晨将那种瘦瘦的手握在手中,低声说道:“骨女小姐,我为清姬的死感到抱歉,如果我早点发现她是清姬,我不会动手杀死她的。我不希望这次我也是动手错杀你,告诉我——你的仇,我会尽力帮你。”

清姬和骨女,都是生前在爱情中受过伤,死后才会怨气不散,形成鬼怪的妖怪。

尽管很喜欢活人手中那温暖的感觉,但骨女还是一把将手抽出。她拾起地上的骨剑,再次站起时又变成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

她冷声说道:“希望你真的能做到,这么多年,我看过太多阴阳师来来往往。有人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却转眼就背叛了我。”她细长的眼睛重新看向了姜抒晨,手中的剑也指向了姜抒晨:“最后背叛者就死在了我的剑下,成为枫树的养料。如果你也这样,那么很快,枫叶的红,你也可以出一份力了。”

骨女身上恨的味道更浓,实力也比之前遇到的清姬更强。姜抒晨眯起眼睛,低声说着:“那你的仇是什么?请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如何帮你。”

*

梨花子自幼丧母,十二三岁时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却被嗜赌的父亲卖入水茶屋偿还债项。

她长相姣好,歌声动听,不出几年便在京都小有名气。

在一次登台唱歌时,结识了来京都游学的小和尚。小和尚谈吐文雅,举止不凡。几次见面后,梨花子便心属于他。可好景不长,没过几月小和尚便游学结束,要返回寺里了。临走前,小和尚将随身佩戴的玉佩作为信物,赠送给梨花子,并保证不久之后会来水茶屋,为梨花子赎身。

梨花子每日手握玉佩,左等右等,却不见小和尚踪影。终于下定决心,偷跑出去,去小和尚所在的寺庙里去寻找他。只是每次眼瞧着快到达的时候,梨花子都会被水茶屋老板抓回去,一顿毒打。她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全身青紫没一块好皮肉,却还是手握玉佩,等待小和尚来接自己。

终于,在第五次逃跑的时候,梨花子终于成功来到了寺里,见到了小和尚。

小和尚见到梨花子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好好地将她安顿下来,藏于厢房之中。梨花子害怕自己随便现身会给小和尚带来麻烦,便每日呆在房中,为小和尚洗衣做饭。

在无意中,她听到小和尚与其他僧人对话,才知道自己当时每次逃跑,小和尚都是知情的,并将她的行踪告密给水茶屋主人。难怪……难怪……

梨花子虽心里很是难过,却还是不敢询问小和尚。她也对现在这情况感到满足,专心地做小和尚背后的女人。

没过多久,小和尚升座,在寺里地位进一步提升。担心梨花子的事情败露给自己带来影响,小和尚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将梨花子囚禁于寺里密室中,还不停地侮辱、□□、欺负她。甚至还有其他僧人,趁着小和尚不知道时,偷溜进密室,对着梨花子行龌龊之事。在黑暗的密室万念俱灰地生活了几年后,梨花子抑郁而终。

小和尚将梨花子埋于寺里的一株枫树下。虽然梨花子的皮肉早已经腐朽了,但她充满着执念的灵魂却依附于白骨之上。从此以后,那株枫树比其他枫树都要长得好,长得红。就像,梨花子在用那些鲜血似的红叶,控诉着自己如血般的遭遇。

*

骨女眼中燃烧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周边的空气都好像被她的怒气而点燃,烧得火辣辣的。她手中握着的骨剑一剑一剑地扎向脚下的黑土,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印子。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剑是扎在那个负心汉身上!

姜抒晨久久地没有说话。即使已经猜到了故事中的主人公,但姜抒晨还是咬着唇问道:“所以那个小和尚是——”

骨女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她的脸涨的通红,然后变得发青。她大喊大叫着:“没错!就是智海!”手中的骨剑带着凛冽的剑风,在空气中乱划着。棵棵枫树小幅度地颤抖着,发出阵阵的嗡鸣声。火红的枫叶飘飘扬扬地从枝干飘舞下来,围着骨女旋转着,就像熊熊的火焰包围着骨女。

不知过了多久,那飘扬着的枫叶才落在地上,露出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骨女。她就像走失的孩子一样怅然若失,说道:“拖着这副残骸,生活在这个破寺里,清姬是我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只是她也没了,没了……不过这样也好,她这样的傻姑娘还是早点走吧,好早点投胎……”

清姬原是大家闺秀,在一次巧遇中爱上了智海的师弟——智珍。智珍就像智海哄骗梨花子一样,哄骗着清姬,说自己一定会归来。清姬发现自己被骗后,不分日夜地疯狂追赶着智珍,一路上尝尽苦楚,蓬头垢面。智珍为了躲避清姬,买通了所有的船家,渡川回寺。清姬赶到川边时,已经没船了,她还是为了追到自己的爱人,毅然跳进了河里。那份执念竟让她化为成人首蛇身的模样,助她顺利渡川。

智珍回到寺里,躲入寺内的大钟里,钟身坚固无法进入。进入寺内的清姬无计可施,但又不愿放弃。于是就用蛇身缠住大钟,自燃起来,抱着“与心爱的人不能同生,也要同死”的想法,将自己与智珍烧死于大火中。

因为执念,清姬没有顺利投胎,而是化作鬼怪徘徊于寺中。她时而清醒,可以与骨女说上几句话,时而混沌,幻想着自己的爱人还活着,自己还有可爱的宝宝。

骨女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带着恨意接着说道:“清姬还是太傻了,而我早就看清了,看清了智海的真面目。我每日将自己的白骨磨砺尖锐,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动手解决了他!”

姜抒晨沉声问道:“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虽然实力强劲,可是却只能受困于这片枫树林中。我只能用我的怨念诅咒着智海,让他痛不欲生。我需要你,需要你将我的白骨挖出,带到智海房里。我要——我要直接让他死!”骨女恨恨地磨着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的脸皮经过刚刚那番闹腾,已经滑下了半边,露出了底下森森的白骨。

但姜抒晨看着这样面目可憎的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因为,姜抒晨明白,有时候人比妖要可怕得多。

“我答应你。”

姜抒晨蹲在枫树下,她掏出祈祷之杖当做锄头,在骨女指出的位置刨着。祈祷之杖闪了几闪微弱的光,似乎不是很情愿。祈祷之杖用起来不是很顺手,姜抒晨干脆把它扔到一边,用自己的双手在土里刨着。

黑红色的土被嫩白的手一点点地刨开,堆在一边成了个小土堆。姜抒晨的手指甲缝中已经塞满着那些质地黏厚的泥土,手心被破碎的树枝割出了一道道的小口子,她也不理会,一门心思地做着这单调的挖掘动作。

突然,手指摸到了坚硬的一处,土里露出了一小截衣物的料子。姜抒晨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挖出来了。

梨花子的尸体。

那具白骨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就这样被草草埋葬着。尽管皮肉已经消失不见,但衣服上那一块块暗红色的血迹也在昭示着死者生前的遭遇。

骨女在姜抒晨身后,淡淡一笑,低声说道:“几十年了,我终于又看见我自己了……”

姜抒晨轻轻地将头骨捧起。

骨女慢慢地走过来,将自己埋身于头骨之中。“带我走……带我去见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