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在是夏天,但地底温度还是一样的阴冷。
傅蓝屿和乔云铮浑身湿透,一路拧着衣服上的水,快步走向水牢出口。
傅蓝屿一边走,一边端详掌心那块玉佩。
那的确是一块白玉玉佩,是乔云铮从水底某个没上锁的箱子里拿到的,玉佩背面刻了朵凤仙花,正面刻了三个字:盼君归。
至于具体是做什么用的,目前还没有琢磨出头绪。
据乔云铮所言,水底除了这个箱子之外,还铺满了数不清的累累白骨。
那些大概都是曾经玩家的遗骸。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另外的问题:“我们是从亭子里掉下来的,待会儿要怎么上去?”
出口距离地面很高,墙壁又布满滑腻青苔,徒手攀爬肯定是没戏的,除非有人从上面垂根绳子下来。
按理说,这并不是很现实的事情。
然而……
头顶月光照映下来,当她停住脚步,仰头望向出口机关的时候,意外发现上方探出了两个脑袋,一个留着卷发,一个戴着眼镜。
很好,那俩才分开不久的塑料盟友,又循踪而至了。
他俩真的嗅觉灵敏,很擅长坐享其成。
“乔先生,傅小姐?”卷毛男提高音量,“是你们吗?你们还好吗?”
“还活着。”乔云铮道,“没想到二位的速度还挺快。”
“孙小姐弄懂了那幅画上的字谜,我们就过来长亭这边了。”
显然,眼镜女就是他口中的孙小姐。
眼镜女笑了笑:“我还是不够聪明,傅小姐才是真聪明,看来当场就猜出字谜了,难怪会那么痛快同意把画给我。”
“孙小姐过奖,其实也是巧合罢了。”傅蓝屿说,“我建议二位先别急着下来,底下没梯子,下来就被困住了。”
“哦?这么说你们上不来了?”
傅蓝屿淡定回答:“可以这么理解,但水牢里该拿的线索,我俩都已经拿完了,我们上不去,就没法跟你们分享情报,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
眼镜女和卷发男对视一眼,两人都在权衡利弊。
“麻烦二位找根绳子,想办法拉我们上去,我们好研究一下最后通关的方法。”乔云铮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必担心,其余两位玩家都在水底长眠了,游戏里只剩下了咱们四个,怎么都好商量,对吧?”
卷发男一惊:“那对黑白双煞死了?你们杀的?”
“他们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找线索,正好碰见我们,也是可惜。”
眼镜女仍存有怀疑:“真的吗?”
“你们不信,可以去那俩人的房间求证,我们不介意在这等一等。”
眼镜女和卷发男耳语了一阵,两人警惕环顾四周,倒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按常理而言,傅蓝屿和乔云铮放弃结盟,转而和黑白双煞组队的可能性,应该是比较低的。
“那稍等,我俩去找找绳子。”
不得不承认,两人的行动效率挺高,没出十分钟,还真的把绳子找来了。
乔云铮嘱咐傅蓝屿:“保险起见,我先上去,玉佩留在你这。”
“好。”
他接了卷发男抛下的绳子,身形矫健,三下两下就蹬着墙壁跃了出去。
果然,他刚刚踩上平地,就被眼镜女询问,线索在哪里。
“线索在傅小姐那里。”
眼镜女顿了一顿,有些尴尬地笑:“二位的警戒心还真是强啊。”
“当然,因为我们都很清楚,白金局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线索拿在他手里,很难说这两人会不会当场杀人抢线索,到时候他以一敌二很麻烦,傅蓝屿也会被作为弃子,留在水牢。
“乔先生别误会,我们是有合作诚意的,不会丢下任何一位盟友。”卷发男说得冠冕堂皇,他继续将绳子垂下去,“我们这就把傅小姐拉上来。”
乔云铮接过绳子:“没关系,我亲自来。”
不多时,傅蓝屿也顺利回到了亭子中央,她浑身都湿透了,发梢也在滴水,跟乔云铮站在一起,很像一对恩爱的水鬼。
眼镜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一圈,不禁失笑。
“看来二位在水牢里,费了不少力气。”
“潜水找线索这种事,是比较棘手。”傅蓝屿说,“好在我俩身体素质都不错,现在也是精神焕发,感觉还能再打个三百来回。”
“……”眼镜女干咳一声,迅速岔开话题,“那我们能看看线索了吗?”
傅蓝屿从怀里取出那枚玉佩,托在掌心给他俩看。
借着月光,卷发男看见上面刻的字,恍然大悟。
“盼君归?我俩所在的那条走廊,尽头的房间挂了牌子,就叫‘盼君阁’!”
他这么一说,眼镜女也记起来了:“没错!那房间门上还贴着喜字,我俩试过,锁住了进不去,而且门锁的位置不是正常锁孔,是个四角椭圆的凹陷——跟这玉佩的形状一模一样啊。”
既然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四人一合计,当即前往房间察看。
结果来到那间盼君阁时,发现玉佩虽能嵌入门锁的凹陷处,门却依然打不开。
很明显,线索是绝对吻合的,唯一的解释是:这里是最终任务地点,游戏规定第三晚才能开启,现在还不到时间。
至此,今晚的折腾终于告一段落,虽说再过会儿都快天亮了,但鉴于无事可做,四人仍然决定各自回房补觉。
傅蓝屿回去自己房间,从柜子里翻了一套古代样式的青色布裙换上,总算勉强脱离了水鬼的状态。
大约一刻钟后,乔云铮也从自己房间换了身灰色长衫,来敲她的门。
“这件好看,衬你肤色。”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笑了,“蓝妹,你气质很像是饱读诗书的官家小姐。”
傅蓝屿轻勾唇角:“敢问这位公子,深更半夜闯入人家闺房是要干什么?”
“带你私奔。”
“喔,那你可真是有胆量极了。”
危险刚过,难得有这半晌的清闲,两人说笑了几句,困意渐沉,便商量着要不要先睡上一两个小时,等天亮再去宅子里其他地方逛一逛,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提示。
岂料傅蓝屿尚未爬上床去,忽见屋里烛光一瞬熄灭,紧接着一片黑暗里,就听见窗外传来了幽幽怨怨的女人哭声。
……不是一个女人在哭,是很多个女人在哭,音调有高有低,如同一首哀婉的丧曲。
傅蓝屿摸索着走向窗前,和乔云铮一起躲在窗下,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悄悄向外窥视。
阴森寂静的月色下,穿一袭红色嫁衣的鬼夫人,正蒙着盖头,缓步飘过庭院——确实是飘过,因为她没有双脚。
而她的身后,还整齐跟随着另外三位同样蒙着盖头的女玩家。
之所以能确认是女玩家,源于她们所穿的衣服,不难辨认出分别是兰兰、白衣女,以及在游戏刚开始时,被乔云铮所杀的那位。
不过先前死掉的男玩家们,倒是都不知去向了。
她们追随着鬼夫人凤仙的身影,步步哀泣。
她们逐渐靠近了傅蓝屿和乔云铮所在窗前。
为免引起她们注意,傅蓝屿暂时伏低了身体。
她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忽觉哭声停了,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抬起头来。
……然后下一秒,她就隔着一扇窗户,与鬼夫人面对面了。
鬼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外面,透过戳破的小洞,可以看见她正无限贴近窗边。
有风吹起她的盖头,露出了一张正在迅速溃烂的脸。
腐肉碎屑簌簌而落,顺着她的嫁衣掉在脚边,那张脸很快就变作苍白枯骨,可偏偏还有两行污血从空洞的眼眶里淌下。
她微张着嘴,牙齿泛黄,似哭非笑。
傅蓝屿往后一退,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旁边的乔云铮觉得疑惑,便也凑近看了一眼,看完后也不免有些无语。
“她好像没打算进屋。”
“是啊。”傅蓝屿幽幽道,“毕竟她进来了,咱们也没什么可招待她的。”
他笑了:“也是。”
当游戏里某些特定条件尚未开启时,鬼怪是不能随便杀害玩家的。
只是在明晚到来之前,谁也不能确定,前方还有什么难题在等待着。
*
第三天,宅子里只剩下了四位玩家,以致大家围着餐桌吃饭的时候,还显得有点冷清。
傅蓝屿正往碗里盛着粥,半晌听见卷发男说:“你们觉得,这次游戏究竟是个什么故事背景?”
“鬼新娘啊,这不明摆着的吗?”眼镜女给自己的饼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丝,细声细气回答,“根据线索,宅子的男主人和凤仙是姐弟恋,感情很好,但后来男主人可能离家远行没再回来,凤仙一直没等到他,又出于某些原因不幸枉死了,就……你们也瞧见了,变成厉鬼了。”
这听上去,可真是个令人一头雾水的悲剧爱情故事。
乔云铮微笑道:“那我们今晚的通关任务是什么呢?莫非是要帮凤仙找回她的爱人?”
“很有道理,不过我们要去哪里找?”
这问题很刁钻,没有谁能给出答案。
一顿早饭吃完,四人自动分成两组,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临走时,眼镜女看了傅蓝屿一眼,她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其实很漂亮,笑容意味深长。
“傅小姐。”她说,“真遗憾我们是在游戏里相遇,要是在现实中认识,咱们四个也许还能经常聚一聚,打一把桌游。”
“是很遗憾。”傅蓝屿平静点头,“但我们自从绑定这个系统开始,人生就是扭曲的、无从选择的,孙小姐你早该习惯了。”
“没错,我早就习惯了,并且我觉得自己今晚能活下来。”
“巧了,我也这样想。”
今晚将是四进三的决赛。
进了这个游戏,除了实力,还必须要有一种信念。
除了自己,谁也别想赢的信念,
……
是夜,阴风四起,有星无月。
当傅蓝屿和乔云铮前往盼君阁时,见卷发男和眼镜女,早已经坐在门口等着了。
毕竟玉佩在他们手里,这俩人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傅蓝屿从怀里取出那块玉佩,正面朝上嵌入门锁内,果然,这次只听“咔哒”一声响,房门顺利打开。
四人先后进入房间。
盼君阁的布置,跟其他房间明显能看出不同,这里的柜子上、灯罩上、妆奁上、镜子上、瓷器上……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牡丹团花的鲜红被褥,床前还挂着一对纯红色的鸳鸯布偶,无风吹动也晃晃悠悠。
毫无疑问,这里是宅子男女主人的婚房。
但是并不喜庆,反倒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卷发男在屋里扫荡了一圈,到处都没找到机关,他有些泄气,郁闷地坐在了床边。
“这什么都没有,到底想让我们怎么通关?”
“按理说这就该是最终任务地点了。”眼镜女坐在了他旁边,陷入沉思,“难道我们还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谁知话音未落,看似坚硬的床板突然向一侧塌陷,两人猝不及防,登时后仰摔倒,瞬间就消失在傅蓝屿和乔云铮的视线内。
原来这床下还有暗格,可能需要一男一女同时坐上去才能启动。
乔云铮双手撑着床边,纵身跃了下去,而后转身把傅蓝屿也接了下来。
暗格的底层又矮又窄,只有半米高,四人需要在积了厚厚灰尘的地面匍匐前进,爬了好久,才隐约看见一丝光。
前方有一道软帘,上面横七竖八密布着带血的抓痕,卷发男将其撩开,终于可以站起身来。
呈现在四人面前的,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面积很小,站在那里甚至还显得有点拥挤。
墙壁上点着两盏长明灯,靠墙的角落里,并排摆放着两具制作精良的雕花棺材。
这大约就是最开始喜娘说的:金丝楠木的喜棺。
眼镜女朝棺材靠近了一步,很谨慎地没有动,最后还是乔云铮伸出手去,越过她将棺盖抬了起来。
卷发男也同时抬起了第二具棺盖。
左边的棺材里,躺着一具身穿嫁衣的美丽女尸,双手叠于胸前,阖着双眼,颈部有一道青紫色勒痕,看来是上吊致死的。
……而右边的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整整齐齐叠着一件男式的喜服。
“这是要干什么?”卷发男奇道,“乔先生,你之前会不会猜对了,咱们真是要帮凤仙找回男主人,让男主人也躺进这具棺材里?”
乔云铮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件男式喜服上,神色渐趋冷峻。
“任务的确是这么个任务,但游戏里的任务通常很抽象,我们不一定非得找到真正的男主人。”
他这么一说,另外三人就都明白了。
不一定非得找到真正的男主人,只要选出个男人,穿上这件喜服躺进棺材里,就算任务完成了。
凤仙一直游荡在这座宅子里,试图从来往的诸多玩家里,找到与她同穴而眠的那个人。
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说时迟那时快,傅蓝屿和眼镜女,同时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各自对准了对方的男同伴。
“真没想到啊,傅小姐。”眼镜女道,“最后咱俩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死的只会是他们俩的其中一个。”
傅蓝屿眼神渐冷,纤细手指攥紧了刀柄:“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你真要维护他吗?何必呢。”卷发男本能发作,开始劝降,“你进这个游戏就为了活着而已,我们速战速决,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
“我说划算就划算,轮得到你来教我?”
“……”
四人正僵持间,忽听方才来时的那条狭窄地道里,隐约传来了女子幽怨的呼唤声。
“郎啊……郎啊……”
一声又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傅蓝屿微微弯腰,屏息侧耳,半晌蹙眉,她还听到了衣料与地面摩擦的动静。
“凤仙往这边爬过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如果等鬼夫人爬进了这间密室,那后果就很难想象了,恐怕四个人都得横尸当场。
卷发男咬牙,原本很亲和的一张脸,此时也终于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
“傅小姐,既然你下不了决心,我就只能……呃!”
他还没来得及放完狠话,只觉胸前一凉,低头见自己心脏的位置,忽而探出了一截沾血的锋利刀尖。
眼镜女站在他身后,含笑拔出了插在他后心的匕首。
“抱歉,傅小姐下不了决心,我下得了。”
无非是要死一个人而已,死谁不行呢?
都无所谓。
对于眼镜女的选择,傅蓝屿并不意外,白金局的玩家个个凶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没耽误时间,登时和乔云铮一起架起卷发男的尸体,眼镜女则迅速展开那件喜服,给卷发男套在了身上。
三人合力将卷发男扔进了棺材。
眼镜女笑道:“傅小姐,和恋人绑定穿越白金局,有时很安全,有时也很累赘。”
她看出了傅蓝屿和乔云铮的真实关系。
傅蓝屿淡然扬眉:“那只是你的看法,恕我不能苟同。”
眼镜女尚未再说些什么,下一刻,地道的软帘被风卷起,穿嫁衣的鬼夫人,已经爬进了密室。
鬼夫人扬起那张只余枯骨的狰狞的脸,眼里流着血,兀自念念有词。
“郎啊……郎啊……”
她宽大的嫁衣袖口里,五指状如锋刃,腥风四溢,似乎作势要朝乔云铮抓来。
千钧一发,傅蓝屿果断合上了右边的棺盖,并将手中的玉佩,用力扔向对方。
“你的郎回来了,就在棺材里。”
鬼夫人接住玉佩,一滴血泪淌过脸颊,刚好落在玉佩那朵凤仙花上。
她停住攻击的动作,似在原地呆了半晌,这才慢慢转头,看向右边那具棺材。
是她日夜牵挂的良人吗?
亦或是重复了曾经无数次的失望,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生同衾,死同穴。
这是个永远不可能结束的轮回。
游戏不会给出答案。
三位玩家颈间的水瓶吊坠,再一次光华大盛。
白光遮住视线,傅蓝屿微微眯起眼睛。
那一瞬,她感觉乔云铮牵住了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景鹤鹤又要出场了,如果按照戏份多少而言,景鹤鹤应该拿的是男二剧本。
鹤鹤可真是争气呢(鼓掌)
PS:今天字数较多,也算加更哈,后面还会加,应该会在周四五六里选一天。
看到请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