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起身将裴定海送出偏厅外,落得清闲。于是闲逛少许,看到博古架上摆了东海的粉色珊瑚,西域的金雕佛陀,看起来都算贵得很,但雕刻手工并不精。
这般名贵原料,若再出于名家之手,该早被收录国库或私库,是很难买到的。是以裴定海也只是有钱,谈不上贵胄。
折转去堂前,桌椅是上好的楠木,挂画是前朝名家之作,可惜,是赝品。侧边儿有道垂花门,东珠帘摇摇摆摆,可见后头还有一间小房。明舒撩起帘子,走入小房,闻见阵阵合欢花香,小窗外正是花林,秋风从外扫入,清凉爽快。
一张楠木雕刻的大床摆在里侧。江南丝绸刺绣的龙凤被,铺得规规整整。明舒正打算靠靠床头歇息,却听院子里传来些许人声,来的好似都是女子。
“不叫我们来,我偏得来看看。是什么女神仙女菩萨。可比我们七妹妹还好看?”
“爷这回心急得很,听闻才认得第二天,便将人领回来这别院了。自八妹妹走了之后,这别院爷都不叫别人进来。”
话还说着,偏厅房门吱呀一声被她们推开。方说话声音继续问了声,“人呢?怎没见了?”
“该不会去客院儿里寻爷去了?”
话语声已经渐渐靠近。明舒想来的是裴定海那几房姨娘,心想要与裴定海做买卖,也得伺候好人家夫人。起身走了出去。撩开那道东珠帘儿,便见她们三个儿,正在饭桌前寻人。
明舒略过珠帘,走来桌前与她们几个一福。“裴夫人好。”
桃红褙子捂嘴一笑,正是羞怯,不敢应声。
粉色襟子大大方方认了,“哪里的姑娘,嘴这么甜?”
鹅黄小衫看起来年岁最小,已恰恰当当在桌前坐了下来,似将那声裴夫人听入耳了,一派理所当然。
明舒走去拉起粉色襟子的手腕儿。“姐姐们早知道我来,方才便该在这儿一道用膳的。菜可多了,我和裴掌柜都吃不完。”
“哎哟,螃蟹。”粉色襟子望着那螃蟹惊叹了声,“咱多久没见着这东西了。七妹妹爱吃,爷可没这么上过心思。”
“这东西太寒凉,许是裴掌柜担心夫人们受寒。”明舒忙岔开话题,揉揉粉色襟子的手背。“我怎么称呼你啊,姐姐。”
“我姓柳,是姐妹中最年长的了。”粉色襟子道,“你与她们一道叫我二娘便是。”
“柳姐姐。”明舒亲热道,“柳姐姐的皮肤真白,我见过一种西域的红纹宝石,最适合姐姐这样白皙的皮肤戴。”
“宝石?”柳二娘眼睛都亮了,“是什么模样的?”
“便和姐姐这身襟子一样的颜色,是以最要肤白才还佩戴。通身晶莹剔透,唯有自然生长在里头的淡金色纹路,富贵又漂亮。银海滩不好买,下回若我和阿兄走马见着了,便给姐姐带回来。”
“这小嘴真是能说会道。”柳二娘戳了戳自己心坎儿位置,“我这儿都被你说动了,恨不得现下就买回来戴上。”
桃红褙子连忙也凑上来,翻开袖口,露出腕子,“徐姑娘也帮我看看,可有我适合戴的珠宝?下回好问爷讨要过来。”
“姐姐腕子又细嫩,最合适佩玉。玉能养神定身。翡翠之类,姐姐定都见惯了。便是南疆产的紫玉才衬得上姐姐。寻块儿满色的石头,自己请名家工匠打磨雕刻。姐姐生辰是什么时候?我替姐姐看看雕刻什么能提运。”
“丁卯年六月十八。”桃红褙子边答话,边念念道,“南疆的紫玉。我可记下了。明年生辰,便问爷讨要一份礼物来。”
明舒自顾装腔作势,掐指一算。“姐姐守命的是普贤菩萨,不妨就用紫玉雕刻一尊普贤菩萨小像,挂在身上,辟邪明智,能保姐姐身心畅快。”
“诶。好好。”
鹅黄小衫这才有些坐不住,一改脸上的“裴夫人”作派,露出羡慕的眼神,小咳了两声,向明舒投来试探的目光:“好妹妹,那我呢?”
一来二去,明舒与三人厮混熟了。干脆支起马吊桌子,打牌起来。
明舒与那三人周旋得口干,眼看徐南珠没来救场,只好闷了两杯茶水落肚。而后,与三位“裴夫人”告了假,说要去小解,便要往客院里头寻南珠去。
明舒心想裴定海要应付客人,一时半会儿定是下不来台。若要等到深更半夜,他们兄妹怕是不好离场。这里又离银海滩有些距离。若要裴府过夜,不定裴定海又生出什么主意来。
脚下走得急,未留意身旁有没有别人。只将要走出来小院儿了,后脖颈忽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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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掌柜怎来了就躲起来了,也不给我们一个祝寿的机会?”
“是啊,哪儿有寿星躲起来过生辰的?”
“我这儿给您带了西域美酒,您总该下来尝尝不是?”
“……”
客院楼下依旧热闹。
可裴定海方将才走来客院,与众人喝了第一杯酒,便被涂六喊上了楼来。
楼上单一雅间儿,摆着盆罗汉松。宽敞八仙桌,摆满了酒菜。曹二、涂六、裴定海各坐一角,各自面前都有一个酒壶。白酒是温热过的,混着才菜肴味道,酒色生香。
涂六不与裴定海绕弯子,直将来意说明了。“我与曹二张罗了一门生意,想请裴掌柜入伙,顺道给我们保个送货走马的镖银。不知裴掌柜可有兴趣?”
裴定海不耐烦道,“今个儿老子过生日,涂六你就是不给我省心。什么生意不能明个儿再谈。下头多少人等着我?”
“裴定海你如今是能耐了,有了定海楼,别的银子都看不上了?”涂六不齿他,横眉扫了一眼他脸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可别忘了,定海楼是谁给你的?”
裴定海不受涂六那一套,待涂六说话的功夫,已去盘子里扯了一支鸡腿来咬。“那你也别忘了,定海楼之所以叫定海楼,也是您自个儿许过的诺,道是若发达了,这一杯羹是留给我裴定海的。”
涂六八字眉一拧,叹气,“你该不会还忌讳上回的事情?不过一个女子,便坏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划算不划算?”
裴定海手中鸡腿一扔,不吃了,“你还知道什么是兄弟情?兄弟妻,不可欺。”
“我要和你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与秀娘是被人陷害所迫。我涂伯渊从未想要做对不起你的事。”
裴定海听他这么说,忙扫一眼一旁曹二。到底是个生面孔,那些丑事,怎好在这里抖明白了。
曹二不动声色,垂眸喝着茶,也不说话。
裴定海道,“得了得了。你要谈什么买卖,现下就说,说快些。”
涂六这才缓了一口气,问道,“北狄边境图格部落造反的事,你可知道?”
裴定海:“听说了几句。怎么的?想发北狄的国难财?”
涂六一笑,“图格部落完颜慈正四处收买兵器。一笔下来十万两白银,你赚是不赚?”
“赚。当然要赚。”裴定海又看一眼曹二,“怎么赚?最重要的是,怎么分?”
曹二这才接话,“完颜慈要的货物我这里已经让人备好了,就等从金山城押运往图格。那边正是战乱,若裴掌柜肯上我和涂老板这艘船,还得出些本钱。”
“哦。”裴定海也不问出钱做什么,“我出多少,分多少。”
曹二道,“我们上头立了规矩,押货上路需收齐尾款。可此回,图格只付了三成定金。剩余十四万两,还需裴老板先行垫付。”
“哦。十四万两。”裴定海道:“我出这份儿定金,那,涂六他出什么?”
“涂老板中间联络,买货本钱,出了五成。是五万两。”
“那他分得几成。”裴定海指指涂六,“一并赚银十万两,之前裴掌柜没在,我与涂老板六四分。”
“这样。”裴定海摆一双手上了台面儿,粗大的指头摩挲起面前的茶碗。“你那儿六成分我二成,他那儿四成,分我三成。这买卖我就做。”
“呸!”涂六跳了脚,一把从椅子上冲了起来,“你便是暂先垫付一笔银子,就想独个儿吃掉五成利润。裴定海,你可是掉在钱眼儿里了?”
“不想分,可以不做。”裴定海看向涂六,“涂老板另请高明吧。我还得往楼下待客。”
涂六也不打算再坐下,直喊曹二,“他这是还与我在杠气。曹二我们走。我就不信没有别的门路。”
楼下正是哄哄闹闹,平素在银海滩你来我往,都是熟人。裴定海不下来,吃饭众人已相互斗酒起来。将才喝了两轮,便见涂六黑着脸带着曹二从楼上下来,也不与众人招呼,直负手出了门去。
“这大好的日子,涂老板怎走了?”
“嗨,还不是上回的事儿。裴掌柜许还在气头上呢?”
“什么事儿啊?”徐南珠混迹其间。
“徐老板没听说么?”
徐南珠:“我将才来银海滩不久,人情世故,还请诸位多多指教啊。”
“便是两年前,裴掌柜新纳第八房小妾,生得闭月羞花,裴掌柜宠爱得紧,特地给那秀娘办生辰宴,喊了银海滩诸位老板一起来吃酒。可就在那日,不知怎的,秀娘和涂老板睡到一起去了。那会儿,客人们都在,便就在裴掌柜最宝贵的那间别院里。自那以后,两人便分了家。定海楼归裴掌柜,其余的银海楼和蜃海楼,继续归涂老板。”
又有一人叹道,“看来到今日,这事儿在裴掌柜那儿还没过去呢。”
“你说,就在那间别院?”徐南珠忽的想起什么,“咳咳咳。诸位慢慢吃,我先行去解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