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酒

“高叔叔,母亲在那边。”

秦雾上午的课刚结束,听高卓说纤纤来电话,见面会推迟到下午,就想亲自过来和陈先生见面。秦措午间没有约人,正好有空,便带他一起来。

从车里出来,秦措接了个电话,商务相关,叫高卓带秦雾先来找人。

秦雾在人群中看见纤纤。

奶茶店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一名女客人身上被甜汤淋湿,衣服上还有芋圆、红豆等?奶茶料。她气的直发抖,店员不停地安抚她,为她擦拭衣服。

她的几名同伴愤怒地指着?闲坐的男人,甚至连围观的路人都看不下去,纷纷发声指责。

“有病吧?人家又没招你?惹你。”

“出来道歉啊!装死吗?!”

“赔人家女孩子衣服,你?算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哑了?”

可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说,坐着?一动不动,悠闲地吸烟。然后,他望过来,抬手,对秦雾招了招,微笑。

秦雾认出他,是机场和墓园都见过的怪人。

他心里一阵难言的反感,又有点不适,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高卓也是那么想的,所以他建议:“小少爷,我们在这里等?,秦总很快就到。”

秦雾摇头,往人堆里走。

高卓只能跟上。

围观的看客越来越多,人声嘈杂。高卓一边用蓝牙耳机汇报这里的变故,一边拨开挤在一起的围观群众,让秦雾进去。

耳机里,男人沉声道:“白小姐和什么人一起?”

高卓仔细看了看,“机场见过的男人,叫住您的那位,上次墓园也是他。”

几秒钟的沉默。

秦措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阴冷:“压下去。”

高卓说:“是。”

他对同事?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照顾好秦雾,自己单独上前,与突遭飞来横祸的客人、她的同伴、以及店方交涉。

最后,他道歉,达成赔偿协议,给钱,息事宁人,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矛盾。

人群渐次散去。

许妄掸掸烟灰,还有心情笑,“不愧是秦家,财大气粗。”

他仍坐着?。

纤纤拉起秦雾的小手,“走。”

许妄终于起身,上前拦住,蹲在秦雾身前。

这孩子的眉眼与纤纤有些相似,可也有秦措挥之不去的影子。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仇人。

他笑着?问:“小朋友,知道我是谁么?”

秦雾口罩下的小脸面无表情,拉着?母亲的手默默收紧,“不想知道,请你让开。”

“……还真是和他一模一样。”许妄叹气,手指间夹着?未灭的香烟,“口气都是这么居高临下,瞧不起人。可真讨厌。”

他吸一口烟,吐出。

纤纤飞快地抱起秦雾,退开几步。

下一瞬间,也就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许妄的手腕被人制住,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

许妄吃痛,额头沁出冷汗,却不吭一声。

香烟从手中掉落。

一双皮鞋将?其踩灭。

许妄抬头,望进一双狭长凤眸,冷如寒冰。

秦措一字字道:“你?对我儿子喷烟。”语气已是怒极,反而显得平静。

“啊,看我,怎么忘记了。”许妄觉得他的手腕很可能脱臼,那样的痛楚却让他莫名振奋。所以他咬牙忍下,只笑,“秦先生烟酒不沾,小朋友肯定也没闻过烟味。抱歉,我的错。”

这时,路盼宁赶回来,看见突发的变故都傻了,愣了愣,才道:“秦哥哥快放手,这里刚才出了什么事??我就走了一会儿——”

她看着?对峙的两个男人,大脑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仍然不明所以。唯有一点,连她都看的出来。

“你?们……认识?”

没有人说话。

良久,纤纤往旁边望一眼,皱眉,换个角度站立,“秦措,有人想拍照,先走。”

秦措看向她。

那眼神,只叫人惊心动魄。

纤纤一手抱着秦雾,另一只手伸进口袋,“你?非要打他,戴上口罩。”

秦措甩开。

他转身便走,走几步,又回头,从她手里抱过儿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再没多看她一眼。

许妄揉揉手腕,“啧,要不要上医院?感觉可能会骨折。”

路盼宁瞪他,“你?干什么了?”

“那是秦措,我能干什么?”许妄又坐下,淡淡道,“当然只有被他动手的份。”

纤纤拎起自己的包,对路盼宁说:“失陪。”

她回车里,给秦措打了三个电话,他不仅不接,直接掐断。

过了半小时,常佑打过来。

“秦总提前带小少爷回海之屿,刚走。”那头,常佑抹汗,这次是真提心吊胆,“小祖宗,你?又闯什么祸了?这不才好上几天!我上回见他这样没章法?的行?事?,还是收到你回国消息的那天。”

纤纤说:“我没闯祸,出了点意外,但?他是真的生气。学长。”她叹气,“我怎么回去啊?”

“一个半小时内回来,我帮你安排。”

“好。”

挂断后,纤纤安静片刻,顾不上时差问题,又打给奥斯汀。

男人还没睡,很快接通。

“有份文件……”纤纤手指轻叩方向盘,脸上没有表情,“你?十二月底来的时候,替我带上。”

奥斯汀听她说出文件所在,犹豫,“那是你放在永久封存的保险箱里的东西?你?说过,那些文?件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只作存储备份。”

“当时觉得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原本就不关我的事?,而且我又没便宜好占。”纤纤说,语气不带起伏,“可今天——”

很生气,近乎愤怒。

多少年不曾体验的感觉。

纤纤停顿一会儿,重复强调:“你?带来。”

奥斯汀说:“好,我明白。”

离开华茂广场前,纤纤见声优陈先生来了,停下车,带着秦雾的卡片过去,成功收获一枚珍贵签名。

“很有意思啊,你?儿子。小小年纪,口气像大人。”陈先生笑着?,摇摇头,“看字迹是十岁左右的小孩?”

纤纤说:“五岁。”

陈先生惊讶,“他的字很漂亮。”

“谢谢。”纤纤收好卡片,微笑,“他爸爸每星期都会亲自教他书法。”

“是吗?真好。”

回到秦园,常佑安排了飞机,但?因?事?耽误,算上候机和路上的时间,到海之屿都快晚上了。

上机前,常佑没有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两个人有话好说,别置气——你?们从高中谈到现在,那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吗?”

纤纤问:“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明早来上班。”

“哦。”

到海之屿,差不多晚上六点半。

秦措从下午起就没出过房间。

纤纤敲门,没人应,拧门把手,锁住了。

又给他发信息,不回,打电话,起初还会掐断,后来放置不理。

纤纤没心情吃晚饭,端着一碗酸奶麦片的小零食,坐在房间沙发上看七点多的财经新闻。

今晚,只听进去一半,心神?不宁。

新闻放完,她出去,找到秦雾房间,敲敲门。

儿子倒是应的快,穿着睡衣来开门,看见她,长出一口气:“母亲,你?回来就好。”

纤纤把签名的贺卡给他。

秦雾拿在手里,却开心不起来,小声说:“父亲很生气。我从没见他那么生气。”

“嗯。”纤纤摸摸他头发,“妈妈去跟他解释,会好的。”

秦雾沉默,过一会儿,仰起脸,“你?认识那个奇怪的叔叔吗?”

纤纤说:“认识。”

秦雾抱着手,盯着脚尖,好久才道:“他很讨厌。宁宁阿姨也认识他吗?”他虽然这么问,并不如何在意答案,很快又道,“母亲,你?以后别跟他见面。”

纤纤点头,“好。”

从儿子房里出来,她又去敲门,无果。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回到自己卧室,纤纤不停转台,从中文?转到英文,看到十点多,什么也没看进去。

打电话还是不接。发短信还是不回。

原来五年之间,他就是这种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任何努力都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到十一点多,将?近十二点,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罗伯特,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医护人员。

纤纤怔住。

罗伯特眉宇紧皱,“少爷从下午就没出过房门。”

纤纤看着?那两名医生和护士打扮的人,“他不至于轻生……”

“废话,少爷当然不会。”罗伯特瞪她,言语都粗俗起来。他简单解释,“少爷有酗酒史,很严重,酒精中毒,胃穿孔,都有过。我怕他重蹈覆辙。”

“他有……”

“酗酒。”

纤纤静默不语,脑海里很多声音同时响起,交织成一张巨网。

“白小姐,整整五年,是个人都会疯。”

“你?呢?你?过的好吗?”“很好。”

“还好你自律。”“多亏我自律。”

那天晚上在酒店,他眼底的自嘲,他刻意的避而不谈。

罗伯特看见她表情,硬着声音道:“你?别以为少爷是经不住失恋的打击从而堕落,他可是秦措!”他停住,语气沉重,“少爷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神?经衰弱,以至于最后精神?崩溃,过多的依赖酒精和药物。”

“现在呢?”

罗伯特闭一闭眼,“原本经过治疗,已经完全好了。可是——”他冷静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白小姐,你?去开门。”

纤纤接住往外走,头也不回的问:“你?有钥匙怎么不早点过去?这都十二点了。”

罗伯特不吭声。

纤纤瞄他一眼,懂了。秦措这次脾气太大,他怕被迁怒。

她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罗伯特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

纤纤想起一事?,无语,“他有酗酒史,怎么房间里还有吧台?”

罗伯特说:“少爷康复后磨炼意志,决心克服过去的伤疤。”

纤纤气结。

打开房门,室内漆黑一片。

她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

吧台上放着只剩小半的白兰地酒瓶,水晶烟灰缸堆满烟头。男人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纤纤叫他:“秦措,秦措?”

没声音。

她回头,“医生呢?”

于是医护过来,经过一番检查,其中一人说:“应该喝的不多,可能犯胃疼病了。”

那就吃药吧。

医生把药给罗伯特,罗伯特转手就给纤纤,后者看他,他义正言辞:“少爷不喜欢人碰。”

纤纤:“对啦对啦我不是人。”

她没空多说,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拈住药丸往秦措嘴里送。他突然睁眼。

所有人都吓一跳。

男人冷冷道:“滚。”

以他的教养,应该使用的正确词语是‘离开’,或者‘出去’。可他只说了一个字。

医护人员匆忙道‘晚安’,往回走。

纤纤想起身,发现手腕被他握住。看来那句‘滚’不包括她。

秦措又闭上眼。

纤纤眼见罗伯特和医护都要走,扬声问:“他到底醉没醉?”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

“……”

纤纤无奈,喂他吃药,他愿意吃,喂他喝水,他也喝,把他从沙发拖到床上,他没意见。

她问:“秦措,你?喝了多少?醉了吗?”

他不说话。

她又问:“你?没醉的话,我们谈谈?”

还是沉默。

他一直闭着眼。

纤纤坐在他身边,手腕被他握着,离不开。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转眼凌晨两点。

纤纤实在没办法?,用床头的座机给罗伯特打电话:“罗伯特,把我房间的手机和平板拿来,我走不了。”

罗伯特并不情愿来,但?最后还是来了。

纤纤点开财经新闻一栏,开始阅读和刚才电视上播放的大同小异的新闻,但?这次,内容总算能看进脑子里。

罗伯特站在一边,气煞,“你?还有心思读新闻?”

纤纤说:“走又走不了,他也不理我,还能怎么办?”

罗伯特摇头,走到门边,突然停住,心头升起哭笑不得的无奈。

秦措是虚握她的,根本没用力。

她试都没试过挣开,更别说掰他手指。对于眼下进退两难的处境,她的选择是合理利用时间,深更半夜也要继续充实自己。

这位白小姐……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到三点多,秦措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如鬼魂,坐回房间角落的一张沙发。

纤纤放下平板,正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看着?她,平静、清醒,“……就那么喜欢他?”

“不喜欢。”纤纤说,“你?明明看见路盼宁也在,我是逛街的时候撞上他们。”

“你?们一向喜欢人前装不认识,人后见面。”他笑,如此讽刺,“背着?我,刺激吗?”

“……”

纤纤站起来,“你?酒醒没有?你?醉着?,我没法交流。”

他不语,捏起茶几上散落的一支烟,又觉得厌恶,扔远。

纤纤说:“上次问你,你?说这五年过的很好。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求你?可怜,求你?施舍同情?”秦措冷笑,“白小姐,我没那么下贱——出去。”

纤纤把手机收进口袋,一手夹住平板,真就走了。到门口,本想劝他早点睡,到底放弃。

算了,他今晚肯定睡不着?。

她回到房里,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找出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

一本很旧的笔记本,封皮泛黄。

她放进包里。

*

次日一早,纤纤陪秦措坐飞机,看见他的模样,问:“你?确定还要上班?”

他不理。

到秦园,一切照旧。

纤纤送完秦雾,在咖啡馆附近碰到常佑。

常佑委婉的说:“秦总看起来……有点憔悴。”岂止憔悴,那脸色跟鬼似的。

纤纤说:“我等?会上去找他,先做个了结。”

“了结?”

“对。”

常佑刚回办公室,小苏来敲门,说是秦总找。

他头皮发麻。

见到秦措,那人正在打印文件,眼也不抬,语气更是寡淡:“白纤纤人呢?”

常佑回答:“在咖啡馆。说是要做个了结——”

秦措倏地抬眸,“跟谁做了结?”

这常佑哪知道。他人隐私,谁好意思直接问。但?上司问话,又不能那么回答。

他模棱两可的说:“很重要的人。”

秦措:“……”

常佑只觉得室内温度再创新低。

秦措起身,将?打印的文?件整理好,塞进牛皮纸大信封。

常佑本想帮他,才走一步,头顶传来比深秋寒风还冷的声音:“多看一眼,等?你?辞职信。”

常佑瞬间变成石雕。

秦措把信封放在桌上,淡然道:“带给白纤纤,别让她知道是我的。”

*

“许妄。”

“终于舍得打来了?”

纤纤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咖啡,目光望向秦园一条著名的林间小路。

深秋,落叶簌簌。

她平淡道:“找你没什么大事。你?回头告诉许女士,我以你们作梦都想不到的出色成绩完成任务,我会留在秦措身边,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我决定,与你们无关。祝你?早日成功追到路小姐。”

“纤纤——”

“以后,叫我白小姐。”她说,“我辛苦工作的报酬,以及昨天秦措替你垫付的赔偿,待会儿我发给你?。就这样。”

她不再理会对方反应,挂断,一抬头,看见前方常佑又急匆匆回来了。

纤纤奇怪,“你?不是才上楼吗?”

“哦,我突然想起得出去办事?,替秦总跑趟银行。”常佑说,“你?在这正好,楼下同事?请我把这份文件交给秦总,你?带上去吧。”

纤纤答应:“好。”

常佑又说:“你?先看一眼,确定是给秦总的,别弄错闹乌龙。”

纤纤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叠纸,一张张看下去,翻到第三张,她看着?一脸坦然诚实的常佑,“这是秦先生给我的?”

常佑脸色微变,忙道:“怎么可能?这是——”

“这就是他叫你给我的,除了他,谁敢乱动?”纤纤打断,“这里都是他的戒酒诊疗报告和康复评定——”

“白小姐!”常佑大喝一声。

纤纤抬起头。

常佑带着快上绞刑架的悲壮表情,头上有汗,“我不想听,不,我什么都没听见。”

纤纤看他飞也似地逃走,摇头。

五分钟后,她站在秦措的办公室,门一关,便道:“好了,都结束了。不会背着?你?见他,不会给他发信息,从此以后,只当他是欠债人,不会有再多不必要的联系。”

秦措一手支头,盯着电脑屏幕。

纤纤走过去,扬一扬手里的信封,“你?给我的?还让常学长骗我?干什么啊,昨天还因?为这个凶我,说什么不要同情……”

她一顿,俯身,额头抵住他,“该不会,你?以为我要做了结的人……不是许妄?”

秦措眉眼淡漠,凉凉道:“怕你?误入歧途。”

“好好,多谢秦先生慷慨指教。”纤纤笑,过一会儿,又道:“都结束了。”

秦措应一声,沉默片刻,低声:“昨天我没喝醉。”

“我猜到。”

“有你?和小雾在,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放狠话放狠话,该卖惨还得卖哈。

我把文案改了,这样总不会再有人不知道男主是谁了吧TAT?

许妄以后还会有戏份,但也是被打脸的那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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