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习比任何人都知道到了这个阶段提分有多难,宋淮说会有办法,可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大半天,还是认清了现实:
除非他再更更更努力一点,否则一切办法都是泡沫。
他爸妈最近也感受到了儿子身上像怨念一样不断散发的压力,夫妻俩除了给他做顿好吃的,其他的就只能安慰他,“哎呀380已经很厉害啦,你王叔叔还记得不?他儿子在二中念书,每学期考试都考360分的,也能在一本里挑个王牌专业了,把我们都羡慕的不行。前几天我跟他一起去打球,又听他在吹牛逼,我就说我儿子考了380,老王瞬间就不说话了,晚上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儿子发了个朋友圈,说是他爸让他暑假不准出去,在家好好复习哈哈哈哈。”
徐慧芳也笑了,“他不一直都喜欢炫耀儿子成绩吗。”
孟坚国笑呵呵地说:“是啊,这回我儿子可太厉害了,甩了他30分呢。”
“380也没什么。”孟习正在吃豆腐,闻言就回了句,“高不成低不就的。”
说完就被孟坚国暴揍了一顿,“说什么呢!我查过了,380都能上南开了!南开的最低分数线就是380!”
他还激动地比划了一下,“南开啊!”
那可是总理的母校!!
“……”孟习无情戳破了他的幻想,“爸你想太多了,人家说最低380就380了?380你也得看是文理科、还得看热门冷门专业,你总不能考到南开去就读个会计或者是图书管理吧?那文凭还有什么用?我听宋淮舅舅说,高考难度都是一年难一年易、轮着来的,明年到我们的时候就降低难度了。”
他爸还挺奇怪,“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啊。降低难度意味着改卷严格,意味着出题人要在题目上下坑,更容易出错。而且很难拉开差距,到时候大家一窝蜂地考380,还很满意自信呢。分一出来就要傻了,直接涨价到390、400信不信?”
孟习嘟囔道,“而且……我也不想考南开。”
徐慧芳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她在旁安静听了许久,才用她一贯温温柔柔的嗓音说:“小芽,你是不是过度焦虑了?你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从高一期末的167分到现在的380分,已经超过了你们学校里90%甚至是98%的考生。在别人的眼里,你已经是很厉害的天才了,从现在开始到高考还有近十个月的时间,你还有将近一整年去给你的知识体系做查漏补缺,何必要把明年的压力透支到现在去使用呢?”
孟习的筷子尖顿了顿。
“这点你妈妈说的很对。”孟坚国也帮腔,“而且咱们也不一定要奔什么清华啊北大啊,学校虽然好,但是适不适合咱们还不知道呢。你前阵子不是想和我们说学建筑吗?我特意帮你问过了,除了清华之外,东南、同济这些也都是不错的选择,同济还离家比较近呢。其实你考那么远,一年也回来不到几次,我和你妈妈也都挺舍不得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慧芳给了一肘子。
“别听你爸的。”等丈夫哎哟完,徐慧芳才柔声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男孩子考得远,多出去闯荡闯荡也好。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教你们怎么学习,怎么通过考试,等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你得学着独立,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学习,自己找工作……只要是你喜欢的,爸妈都支持你。”
喜欢……吗。
孟习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清华,喜不喜欢建筑系。
清华是因为宋淮,想考到和他一样的学校,想飞到和他一样高一样近的地方去。建筑……是他前阵子做拓展阅读时,看到纪录片上建筑大师的作品,时而归整时而奇巧,美轮美奂。
他甚至连那些专有名词都没听清楚,就匆忙下了个CAD去感受制图,也在百度回答和逼乎找到了许多大师的安利。
他看过弗兰克·盖里近乎是天马行空的巴黎lv基金会艺术中心,也看过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典型田园学派流水别墅,还翻到了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的巴塞罗那国际博览会德国馆,流动空间的理念贯彻始终。
他甚至看完了林徽因的相关作品、人物事迹以及一些有的没的和各种他传。
但最喜欢的还是柯布西耶的朗香教堂。
被誉为是20世纪最为震撼、最具有表现力的朗香教堂。
很难说清第一眼看到朗香教堂时的直观感受,青绿色的直径山道,裸露在外的长条阶梯,带着某种性冷淡的色彩美学。航拍机俯视下,朗香教堂就像是一个不规则的贝壳,遗失在一片苍翠的田园小森林中。
教堂外墙上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墙洞,镶嵌着代表性的彩色玻璃,奇才的构思,扭曲、倾斜的墙面,光线从天窗、从蓝色的彩窗中投射进来,一小股的光线,克制又清冷。
如果说喜欢……
孟习抬起头,是不确定的语气:“现在……是喜欢的吧。”
徐慧芳就笑了,抬手摸摸儿子的头。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你喜欢最重要。”
她说。
·
高三开学前几天,孟习考虑了很久,跟宋淮请了个假,飞去了法国。
孟坚国本来想陪他一起,但最后还是被拒绝了,只好无奈地给他请了个随身翻译。
很贵,但是水准也相当的高,英语法语,甚至德语都略懂皮毛。
这趟旅游让他收获颇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法国人不爱讲法语,有一次孟习刚从小镇附近的肯德基里买了一顿午餐,打算打包回旅馆吃,结果刚出门就被一个开着车的小毛贼轻飘飘地张手顺走。
孟习直接傻眼,下意识地大喊help顺便打开手机要报警,喊了好几声周围的人只是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冷漠地走开。
这时他的随身翻译慢悠悠地从肯德基店里走出来,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含糊地说:“没用的小伙子。法国人把讲法语当做是热爱法兰西,你喊help没用,法国人只认识法语的ausecours(救命)。”
孟习:“……”
来之前他还听说过这个help和ausecours的笑话,没想到一眨眼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另外一件不好的事,大概就是在法国待了两三天,回去后和宋淮进行开学前最后的英语补习时,他的口音里还带了点小舌颤音的味道。
无师自通。
宋淮:“…………”
·
不管怎么样,散完心回来,孟习好像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目标。他开始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明白自己不再是单纯地为了宋淮而考清华。
他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田小娟听他提起这些时,张口结舌中还带着一丝羡慕,“这说明你找到自己啦,有多少人是浑浑噩噩考个大学,学个专业,度过这一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且努力为之奋斗,真的是一件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的事情!”
她用了三个很幸福。
孟习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很幸福,会不会连夜赶稿时揪着头发猛灌咖啡,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甲方乙方的合同下磋磨时光,但无论如何,杞人忧天是没有用的。
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只要当下这一刻,喜欢就够了。
孟习的高三,就是在夹带着半法不法的英语、和带着朗香教堂清冽味道的记忆里拉开的序幕。
英语满分120,他目前的水准也只是在100~105左右徘徊,孟习打算接下来一个月每天听一篇voa,一边听一边速默。另外还要专刷六级英语阅读真题,等到六级做得差不多,再去刷几篇考研英语阅读题。
宋淮给他建议时是这么说的:“虽然高考英语和六级的卷面形式完全不一样,但也有可采取之处。六级阅读和考研英语重难点在于生僻词语和长难句,学会了拆解长难句的技巧,你就可以在阅读时更快地找到重点,绕开出卷人挖下的坑。”
孟习原先还纳闷到底有多长难句,直到他翻开一篇考研真题,看到其中一整段一个句号都没有、夹带着各种倒装、从句的典型案例,顿时,“……”
……国内的出题人都是以坑学生为乐趣的吗。
·
这天,宋淮正在批改孟习的作文,一边看一边道:“第一个举例正面论证的论点字数超了,你看你这块……”
他圈出孟习在引用后的释义,“光是这句话的解释你就写了五六句,再加上后面自己的观点,再对比你下面草草的论点二,就显得格外冗长。”
“嗯嗯确实。”孟习虚心接受批评,“我这里写嗨了,本来设定300字就可以结尾,结果超了。一看后面版面也不太够用,怕写不下,就只好砍掉论点二了。”
即使在拉分拉不开的老大难语文,宋淮的功底依旧不差。他从小时候就开始翻宋之深的书柜,从化学到物理再到中外冷门热门名著,什么都会看一下,非常杂食。
而且他记忆力非常好,读第一遍就抵得上人家的精读,一本下来最多划两句,从不摘抄。这也导致他在作文这个项目上举例引用常用冷门奇巧,再加上像是仪器精密构架过的作文结构,校内一般都能给他打到60分,也是打印机常年全校复印的人选了。(江苏地区作文满分70分)
“还有这段,又是夹叙夹议的老毛病。”宋淮精准地翻出一张他以前写的作文,道,“夹叙夹议不是不行,但是你的毛病就是太过矫情。比如去年的真题是解读语言传递,你写的什么……‘时常感受到语言的魄力,叫我在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念了一半就不念了,目光里瞅自家男朋友。
“……”
孟习被他说得也脸红起来。
写的时候不觉得,只想着要打动阅卷人(包括但不限于宋淮)的人,这会儿一念,确实像是小女生的青春杂志读物,矫情。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
宋淮用红笔在答题纸上画下鲜明的一个大圆圈,“我已经看到你四篇作文里都在用林徽因,有时切题有时跑得十万八千里远。”
“林徽因也算是高考作文热门人选了。但是,”他直接道,“你的选材,要么太过小众导致生搬硬凑,要么就是太过大众,不出错但也不起眼。而且老师们对林徽因也算是毁誉参半,风险太大,如果你没有别的原因,我建议你换一个万能公式。”
孟习半晌没说话,宋淮说完后转过头来看了他许久,才轻轻巧巧地听见他说:“没什么别的原因……林徽因是很有名的建筑大师,我也挺崇拜她。”
宋淮听完,也沉默了半晌。
他放下笔,忽然惊觉这个暑假过去,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孟习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老婆变得更加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