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被停课这件事,没仔细和赵玉兰说,她也只隐约知道儿子好像是揍了个变态。
无论怎么说,宋淮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于是没有多问,跟着他一块儿给自己放了个假,就当是陪他休息了。
宋淮在家,做饭是他、打扫也是他,家务事全部一手包圆,赵玉兰闲得没事干,身为母亲的自尊心很是受挫了一番。
这次孟习到他们家借宿,她还难得享受了一把养孩子的快乐,早上看着大家围坐在桌边吃早餐、吃个囫囵饱,看见时间差不多了,赵玉兰便起身拿自己的大衣,准备开车送他们上学。
哦不,是送孟习上学。
四中是全日制寄宿学校,如果不是探监日,家长的汽车开到学校门外就不允许进去了。
赵玉兰留在车里,看着两个孩子下了车,宋淮自然地把孟习的书包背到了身上,两个人匆匆地走进去了。
她在车窗里看着,好半天后哎地叹了声气。
“等会儿先把你的衣服放回去,别团在衣柜里,等回头再拿出来你肯定不记得穿没穿过了。好好地放到脏衣篓那儿,下了课就拿去洗衣机洗,知道吗?”
宋淮叮嘱了两句,忽然发现他这一路上总扭来扭去、跟个猴子似的,时而扯扯衣服时而又摸摸脖子,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
他不高兴地问:“你在干什么?”
孟习回过头来,忍不住又摸了摸手腕,不自在地说:“你衣服太大了。”
昨天和宋淮回家时,临走前没料到刚出校门就下起了暴雨,再加上就住一晚,所以孟习只收拾了内衣内裤和睡衣。
然而万万没想到,包是防水的布料,但拉链没拉好啊!浸了雨水的衣服沉甸甸的,几乎全都湿透了,宋淮给他用电吹风紧急吹了下内裤,又借给他一套自己的衣服,才没丢人地裸奔。
但外套和毛衣是没法穿了,起床前,宋淮挑了好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又或者是还没来得及穿的衣服,孟习一件件试过去,好像每一件都嫌大……
最后时间来不及,只得匆匆忙忙地卷了袖子和裤腿,勉强穿上,到宿舍再换。
可坐下时还没什么感觉,一站起来,衣服空落落挂在身上的感觉就格外明显。
“不是卷起来了么?”
宋淮特意多扫量了几眼,这条九分裤他按照自己平时的尺码买的,还以为短一点起码能穿得上,没想到还差了那么点距离。
“不是卷不卷的问题,”孟习说着咬了咬嘴唇,微微窘迫,“就是、就是有点儿空。”
上衣还好,裤子的腰微微有些松。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裆啊!
平时也没觉得宋淮的腿比他长多少,这种时候差距就格外明显了。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裤子好像往下掉了一寸……
宋淮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咳嗽两声,抿了抿唇,“你将就着穿吧,马上就到宿舍了。”
“这不是将就不将就的问题,”孟习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忽然发现他的微表情,气得伸手拧了他一下,“你还笑!”
两人纠纠缠缠扭扭打打地上了楼梯,转过几个弯来,忽然听到楼上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听着像池辉。
孟习这才想起他们俩还在等着接自己上课,连忙加快了脚步迈过台阶,抬眼就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要这么说也行,毕竟我确实想把他圈在我的——”
乔磊抬眉笑着,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交汇,察觉到孟习外套下不合身的白色衬衫,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钱水星回头,顿时喜出望外:“孟哥!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
孟习下意识地握紧手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淮忽然抬手揽住他的肩。
“昨晚孟习和老师请了假,没在宿舍留宿。”
他掀起眼皮,明明面前是三个人,目光却只看向了钱水星和池辉。
钱水星一脸震惊:“这也成??”
他正要追问他们去哪儿睡了,旁边忽然飞起一肘子,击得他嗷呜痛叫一声,“班、班……”
池辉收回手臂,神色自然:“我说怎么叫不醒你呢。你是回来换衣服的吧?动作可得快点儿,第一节是赵倩倩的课,可别再迟到了。”
“嗯……我马上就走。”
他嗯了一声,余光里看着那人,踌躇地没能过去。
乔磊便往后退了两步。
孟习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低着头过去打开锁,推开一条门缝后挤了进去。
宋淮正要一起进去,乔磊忽然快步挡了上去,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
“学神!!”
钱水星和池辉只来得及喊一声,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乔磊抓皱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他给按到瓷砖墙上——
“你他妈的……”
宋淮听见乔磊的声音硬生生地从唇缝和牙齿之间挤了出来,他的拳头抵在宋淮的肩膀上,从肌肉和骨骼中传递出的作用力相互较量,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因为愤怒、焦躁和过度用力而导致发颤的指骨。
乔磊双手紧紧攥住宋淮的衣领,手背上全是耸起的筋络。他的瞳孔里满是血丝,那目光像是一柄尖刀,带着一股能杀人的阴厉血腥味。
“强.奸未成年是要坐牢的,”他一脸森然,“我听说你母亲是律师,她应该不会希望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监狱吧??”
宋淮原先紧皱着眉头,满脸写满了不耐,听到乔磊这句话,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比他小六个月。”
宋淮笑了笑,一根根地掰开乔磊的手指,将他的手腕缓慢地压了下去。
“就算按虚岁来算,今年我们都没满18岁。”
他缓缓俯下身,在乔磊耳边轻声说,“你搞错概念了……我们这叫自由恋爱。”
乔磊瞳孔猛然一缩。
吱呀——
宿舍大门忽然又开了一条缝,孟习探了个脑袋出来,这时的宋淮刚好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抹平衣领上的褶皱。
“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孟习不好意思地朝他招招手,“我还在想你在干啥……快进来,我要换衣服了。”
宋淮应了一声。
他拉住孟习的手腕,跟着他一起迈进宿舍,顺手关上了大门。
乔磊抬起头,那一瞬间他察觉到宋淮的余光轻轻地从他身上扫过,像是震慑、也像是示威。孟习拉着他的手,似是默许了他的行为,冰冷又决绝地划清了里外两个世界。
“乔磊同学,”池辉咳了一声,“这马上就要上课了,你……”
乔磊静静地看了半响的大门,才偏过头:“喂,我问你。”
“那姓宋的小子,”他缓缓地说,“和小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同学关系,朋友关系吧?还能有什么?”池辉开始装傻充愣,“不过说起来,他们感情确实挺好的,我记得孟哥之前从来不让人碰,校运会他肌肉拉伤,还是学神主动把他背到医务室的,又一路把他背到宿舍,那两天孟哥就没出过宿舍,学神亲力亲……”
‘为’字还没说完,乔磊沉着脸转身走了。
等看着他彻底离开,池辉才抹了一把冷汗,彻底松了口气。
“???”
钱水星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懵逼,“班长,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孟哥和学神感情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嗯……”池辉憋了半天,含蓄地说,“平时多读书,有利于增强理解力。”
“?”
钱水星挠了挠头,走时还是一脸茫然。
宿舍里,孟习快速地换上一身行头,把宋淮的那套放在了脏衣篓里,打算回来再洗。
他看了一眼课表,又问宋淮:“刚才你在外面,乔磊和你说什么了吗?”
宋淮没直接回答:“怎么这么问?”
“我也不是瞎子,你们俩刚才那架势,他是不是想给你个下马威来着?”
孟习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他从以前就是这样,自大、狂妄、听不进任何意见,也从来不顾及别人感受。我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了,无非又是最好的兄弟、我救过他的命,我们俩相依为命巴拉巴拉,这些陈年滥调他两年前就说过,竟然还没过时……”
宋淮说:“那你可能高估了他的下限。”
孟习微微一愣,“什么?”
“……没什么,”他转移了话题,“他救过你的命?”
“嗯。就是那次打架,重伤十三人的那件事。”
孟习扒拉出一个帆布包,把收拾好的书本都放了进去,低头瞥见自己的鞋带开了,便弯腰重新系上。
再起身时,他忽然发觉,从前那些让他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已经在慢慢地发生转变了。
至少上次在办公室里回忆时他还能感受到一片阴翳,但是如今他已经能用轻松的口吻向宋淮简述当时的场景。
“对。当时我被人阴了,他从那些人手里把我救了下来。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感激他,老实说如果他没有来,我无法想象那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孟习顿了顿,“但是我更希望他不要来。”
宋淮低声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在他的眼里,保护和暴力是密不可分的。唔,你也发现了吧?乔磊他对我的感情比较……”
他笑了笑,“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自恋,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虽然他总是一口一句喜欢我,爱我……但实际上,他谁都不爱,他爱的是自己的‘无私’,爱的是自己的付出,爱的是他的那份占有欲。”
在初期,孟习一直觉得乔磊就像是拥有神力的孩子,他从野蛮专横的父亲那里复制到了傲慢和自私的特性,没了解过正确纾解的渠道,只知道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宣泄情感、甚至是暴力打破情绪的出口。
然而随着时间的增长,随着一件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当这个孩子试图用神力去推翻法律和人权时,孟习才彻彻底底地明白,生而为乞、或为权、或为富贵,乔磊就是那个乔磊。
孟习出了会儿神,好在宋淮并没有催促,于是他继续说:“或许他有一些反社会人格?可能和他父亲的影响有很大关系。乔磊的妈妈以前是他爸爸公司的普通员工,因为出轨被净身出户,现在似乎过得不太好。乔振生不让她去看儿子,乔磊每每提到她也是极度厌恶的情绪,似乎很以她为耻……当然他也并不喜欢乔振生就是了。”
“然而乔振生自己也是出轨大户,在外包了不知多少情妇,前两年还光明正大地领上家里养着……”
孟习轻轻嗤了一声,“可笑吧?”
这样的环境下能长出什么样的果子,可想而知。
宋淮淡声说:“路是自己选的,他选择这样的路,选择对他父亲做出妥协。本质上也是个懦夫罢了。”
厌恶这样的人,却又成为了最讨厌的人。
“这倒也是。”
孟习哂笑一声,突发奇想,“三水,如果你出生在他这样的家庭,或者说你成为了幼年时的他,你会选择什么样的路?”
无论如何,都是一条和乔磊完全相反的路吧?
宋淮想了想:“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我会很庆幸,庆幸这么早就能遇到你。”
孟习喉咙顿时紧了紧。
这话说得,差点他都要以为是告白了。
宋淮就是这点不好,对人太真诚,真诚得让人以为这会是喜欢。
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也说:“我也很庆幸。”
庆幸还能遇到你。
·
孟坚国在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后,推了一切会议和工作,买了最近的一张机票飞回临安。
到家的时候还把正在浇水的徐慧芳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又高兴又疑惑,“不是说要忙一个月吗?”
孟习在电话里说还没告诉他妈,孟坚国当然不会让老婆为这个操心,索性编了个谎话:“中间休息几天,反正在海南没事做,你们娘俩也都不在,干脆回来住好了,到时候飞回去也不误事。”
这番话说得,把老婆哄得高高兴兴。
第二天,孟坚国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打球,提前和老朋友串好供,走到半道上车轮打转拐弯、调头去了四中。
副校长办公室内。
“我只想了解这件事是什么情况。”
孟坚国换了一身西装,戴着一架金丝边眼镜,正襟危坐的模样十分威严,“你们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教学楼的捐献合同就不用谈了。”
校长外出开会去了,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坐在一侧,一听这话、急得脑门哗哗地流汗。
“孟先生,这事我们也不太清楚的呀。”
副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平时主要负责管理教师,对学生们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不太清楚,孟坚国一开口就是终止捐献合同,顿时把她给吓着了。
“有误会我们可以慢慢谈的嘛。”她放缓语气,笑着安抚道,“学生这些事我不是主理,暂时不太清楚内情,朱主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皮球踢给了朱军。
朱军心说我特么怎么知道哪里惹了这尊大佛了,但表面还要文明恭敬:“孟先生说的是宋淮和乔磊发生冲突的事情?我们查过了,也已经对宋淮做了严肃的处罚……”
他不清楚孟坚国是要替儿子伸什么冤,只能含糊地说了一些,想抛个话头。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孟老板冷笑一声:“我认识宋淮,也见过他,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要贵校严肃处罚?”
“……?”
朱军脸微微一僵,更加迷糊了。
您这是替宋淮伸冤来了?也不对啊,这事和孟坚国有什么关系,都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犯得着他出面吗?
孟坚国没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直接公布了答案:“乔磊的学籍在一中,和孟习互不干扰,这件事是我和他的父亲亲自商量过后的结果,并且双方都持有盖了公章的文书。”
朱军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孟坚国沉声问:“目前乔磊的父亲还在香港,我只想知道,在没有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贵校是如何处理这项转学申请,并且予以通过的?”
“难道说,对于没有父母签名的申请书,也能许可转学,这就是四中的作风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副校长听得迷迷糊糊,朱军的汗却已经如瀑布般下来了。
以前大部分的转学申请都会经由他处理,但是乔磊、孟习和宋淮这三人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是由校长亲自批复的。
结果一批就批了三尊大佛。
两家的父母签订了互不打扰的要约,这中间得是有多深的恩怨啊,连孩子处在同一个学校都不同意,这俩人前几年还是同学呢,这就反目成仇了?
朱军擦了擦汗,赶紧把锅甩给了不在场的校长:“关于乔磊的转学申请是我们校长批复的,这一点我们确实是没有认真审核,不过孩子的申请上的确是有他父亲乔振生签名的,否则我们也不敢轻易让他转校啊……”
“是这样吗?”
朱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孟坚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便签本,又摸出一只签字笔,撕了一张空白纸给朱军:“朱老师请你现在写三个字可以吗?”
朱军茫然了两秒,赶紧接过来:“好的。”
“第一个字是孟子的孟。”
朱军赶紧依言写下。
“第二个字是坚持的坚。”
“第三个字是爱国的国。”
朱军写完吹了吹纸上的墨,抬眼一看,顿时卧了个大槽——这不就是孟坚国的名字吗?
“请问朱老师,”孟坚国讽刺地问,“现在这张纸上有了我的名字,如果这是一份合同,法律承认其合法效益吗?”
“……不、不能。”
“您也知道不能,那为什么在转学时没有致电乔磊的父母予以核实?”孟坚国继续逼问,“是你们不能核实,还是不想?”
不管是不能,还是不想,都是大坑。
朱军:“……”
朱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心里把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气氛越发紧张,副校长再佛系,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了:“这件事我大概听懂了,您是不希望乔磊转到四中来是吗?但是既然转学申请能通过,我想相关的手续应该都是齐全的,虽然您签订了相关的协议,但也许乔先生不是这么想,当然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孟坚国反手拨打了一个号码,顺便开了免提。
漫长的半分钟过去后,一个柔美的女助理声音在耳边响起:“您好这里是乔董的私人电话,我是乔董的私人助理小陈,很抱歉地告知您乔董现在有一个会议……”
“叫姓乔的给老子接电话。”孟坚国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他在,告诉他我是孟坚国。”
助理沉默了十几秒,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阵拖鞋趿拉趿拉的声音,紧接着乔振生接起了电话,“喂?”
“姓乔的,”孟坚国开门见山地说,“乔磊现在转学到四中了,你知情吗?”
“什么?”乔振生一脸诧异,“那臭小子特么的转学了?你说他转哪儿去了?”
副校长:“……”
孟坚国挂断了电话,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现在,你们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姨妈来访,特后补假条,望各位领导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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