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兰还来不及反对,宋淮就已经直接关上了门。
孟习惊呆了。
他还以为宋淮是要拉他聊天,没想到人家直接关上了门,还直接把家里人都给关在了门外。
“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他委婉地提出建议,“你爸妈都在外面吧,而且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等会儿我还要回去的。”
说是回去,其实他打算在周伯伯办公室隔间里睡一宿。毕竟大晚上的请假去医院,他妈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吓得不清。
宋淮看了他一眼:“那不是我父亲。”
孟习瞬间怔住。
宋淮锁上门,走到窗边将白纱的窗帘拉开,外面的月光透进来,空荡荡的病房里才落进几缕蓝白混色的光芒。
热水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他按下加热键,随意地从抽屉里摸出两颗散装的话梅糖,递了过去。
孟习接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宋淮的爸爸,那是谁?看起来还和他妈妈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宋淮一撇头,就看见那张脸皱巴巴的,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逐渐从纠结转成了惊恐的情绪。
“你在瞎想什么呢?”
他忍不住笑了笑,笑完嘴角又渐渐恢复了平静,“那是我舅舅。”
“…………”
孟习悲伤的情绪瞬间戛然而止,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极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宋淮哼了一声,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转移了话题,“学校应该关门了,你翻墙出来的?护士怎么放你进来的?”
孟习摇了摇头,“我和唐德请了假,他带我过来的。正好我有个亲戚在这里工作,所以让他帮了点忙。”
他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特意请了假跑出来看我?”
“……”
孟习本来还觉得无所谓,可是宋淮漫不经心拖长的调子,反而莫名其妙让这句话多了两分暧昧。
他想到周末看到的同人文,脸皮不禁热了起来,“是老师放心不下,正好我也联系不上你,所以他让我跟着过来的。什么特意请假……你脸皮也太厚了吧?”
说起来,唐老师买个果篮也太久了吧??难道是买了个金字塔1:1造型的果篮吗?
“是吗?”
宋淮目光淡淡的,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要轻巧地剥去一层虚假的外皮。
“是、是啊。”
孟习喉头微微发紧,干巴巴地说,“不然呢?你小子自恋也得有个度吧?”
他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原来是唐德打来的电话。
“喂?孟习啊,你见到宋淮了吗?他没事吧?”唐老师声音里掺着几分焦急,“要是没事的话我就不上去了,刚才我家里人打电话过来,说是我家小孩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在呕吐……”
小孩子生病确实不是什么小事,孟习啊了一声,“他没事,嗯嗯,您先回去吧。好的,麻烦您送我过来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宋淮坐在床上,一只腿曲起,胳膊枕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悠闲地看着他:“唐老师真关心我,千辛万苦地到我楼下转了一圈,连面都没见着,马上就回去了。”
“……”孟习小声辩解,“这是事急从权,你懂什么。”
宋淮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
孟习撇了撇嘴,不想再跟他车轱辘,干脆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老唐说你要请假请到星期三?病得这么严重吗?”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太像病得很重啊?还生龙活虎的呢?
“星期三?”
宋淮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八成是他妈想趁这个机会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孟习一脸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他倒在床上,枕着背后柔软的靠枕,声音冷淡,“就是有点过敏,过来打个点滴。”
“过敏??”
过敏可不是开玩笑的,严重的过敏症状甚至可能导致死亡。
孟习心里一揪,立马靠了过去,坐在他床边紧张地追问,“是吃错东西了吗?严不严重?过敏源查出来了吗?常不常见?我要不要注意一下?”
宋淮本来不想多提,但是看这个小傻子一脸关切,不知为何,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竟然缓和了许多。
“挺严重的。”
宋淮伸出手臂,将袖子拉起来。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大片红点,清晰可见,又触目惊心。
孟习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即使他戴着手套,依旧想碰又不敢碰。
“输水都没消吗?医生怎么说?有说病因吗?”
他缩回手,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声音很轻,好像语气重一点都会把对方弄疼。
“嗯。”宋淮说,“医生说应激反应下免疫系统紊乱,导致了灰尘过敏。”
孟习张了张嘴,听得糊里糊涂,“应、应激反应?”
这又是个啥?他只听说过家养的猫咪突然换生活环境的话容易应激,人应激又是什么情况?
孟习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开始百度,宋淮半倚在靠枕上,垂眼看他。
那一点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空间,照亮了那张极为认真的脸。
一张认认真真在为他担忧的脸。
宋淮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失去了辨别情绪的能力。
刚上初中时,赵玉兰要接他回家,舅母笑着对他说留下来多住两天,表哥在沙发上轻轻啧了一声,然后舅母拍了拍表哥的脑袋,站在沙发边,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宋淮站在门口,怔了怔。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离奇的念头。
舅母希望他留下来吗,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有些厌烦了。那表哥是讨厌他吗,可是如果真的讨厌,为什么在他生日时还会给他送一套霍格沃兹的乐高?
就连接他回家的赵玉兰,是因为想带他回家,还是尽到母子之间的义务……
他不明白。
就是在那一刻,他好像彻底迷失了。
时隔多年,他在一个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脸上,重新读到了纯粹的情绪。
孟习在担心他。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宋淮忽然笑了笑,看见那人诧异地抬起脸来,抱怨他都生病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病。”他掩饰了很久的秘密,就这样轻松地说了出来,“皮肤.饥.渴症,你知道吗?”
孟习呆了呆,莫名觉得这个词很熟悉,他赶紧在百度上打下了这个词语,立马跳出一大片解释。
“‘皮肤饥.渴症的患者,由于皮肤长期处于饥.渴的状态,心灵也陷入孤独的困境。病人习惯性地不会轻易去拥抱别人,但反而导致病症加重。本病严重时,不仅心理会产生严重的不安全感,变得自卑、怯懦、欺软怕硬’……”
孟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淮,总觉得不是很像,于是继续念了下去,“甚至会因为嫉妒他人能得到爱抚而生出不理智的报复行为——”
他默默地举起手,等宋淮点头允许后,一脸认真地问:“你要不要再去诊断一下?我觉得你可能遇到了庸医。”
宋淮:“……”
“这完全就跟你不一样嘛!”
孟习把那几段话重复看了好几遍,手指头都快把屏幕给戳烂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自卑、怯懦……这哪有一点符合的?我的天,有时候你就差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好吗?”
他忍不住吐槽道,“而且虽然你是爱欺软,但是硬的你也欺啊!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更像校霸,别说同学了,就连老师和主任都对你敢怒不敢言哎。”
“…………”
宋淮手背上渐渐浮现出几条青筋,他按捺下情绪,尽量保持冷静,“不是这样的,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孟习心说我看到的本质就是这样啊,然而抬头看看宋淮黑成锅底的脸色,他闭上嘴巴,不敢说了。
“那这个病要怎么办啊?应该可以治的吧?”
孟习又退回去重新搜皮肤饥.渴症,一边搜一边问,“如果你很缺拥抱的话,那就让你妈在家多抱抱你不就行了?虽然说听上去有点羞耻,但是习惯了还好,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给我爸妈一个晚安抱的……”
一提到这个,宋淮的神色就淡了许多,“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嗯?”
“上次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吧?”他平静地说,“一旦和别人接触,我会从心里觉得厌恶和抗拒,有时还会产生严重的应激反应,比如肾上腺素飙升、呼吸困难,包括这次不小心引起的过敏症,也是严重应激反应之一。”
这么一说,孟习就想起来了。
怪不得宋淮打了陈晋那次,脸色难看得要命不说,还立马趴下休息了。
“可是,”他迟疑了两秒,小心地问,“运动会的时候我们俩不是……?还有上次我请你帮我贴膏药也……”
提到这个,宋淮忽然撇过脸去,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所以才奇怪。”他垂下眼睑,轻声说,“我碰到你的时候虽然会有一点难受……总之不会过度应激。这次我也问了医生,他说这才是正常的皮肤饥.渴症反应。”
孟习也呆了呆,下意识地埋下头去,咳了两声。
虽然听上去是很惨,但是为什么宋淮要和我说这些啊。
别说什么皮肤饥.渴症了,我连自己治不了啊。
孟习心烦意乱,大拇指焦躁地翻了两页,然而搜出来的结果大多都是什么小说。
他也总算是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设定了。
原来是吱吱曾经的朋友圈。
其实后来有次没事干的时候,孟习也搜索过那些什么花吐症,发现是小说专用设定后就没放在心上了。
谁能想到这么奇葩的事情,还真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宋淮慢慢地说:“之前我的主治医生和我提过,可以尝试做脱敏……”
“这个,”孟习不得不停下手,尴尬地笑了笑,“医生的意思是让我和你搭档做脱敏吗?”
宋淮看着他的神色,没有回答。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
孟习觉得这太他妈的尴尬了,他选了一个尴尬的时间,然后很尴尬地把宋淮的家长关在了门外,现在还要面临人家请求帮忙脱敏治疗的尴尬处境。
最关键的是,他答应不是,拒绝也不是。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找对时机。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孟习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是别的任何事,我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了。但是、但是这个太特殊了,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们当初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说是脱敏,日常时候总要接触的。
本来因为运动会的事情,他已经尽力和宋淮保持距离了。现在观察期还没过,如果他贸贸然答应,回头真惹出什么事来……
他不敢想象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淮渐渐陷入了沉默。
“除了脱敏就没有别的治疗办法了吗?”孟习下意识地抓皱了身下的床单,“或者,你有其他的不会产生应激反应的对象吗?”
宋淮默了一阵,慢腾腾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孟习心里咯噔一声。
他明白,从宋淮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天平就再不知不觉地向另那一方倾斜。此刻他问出的每句话,宋淮的回答无疑都是在托盘中加重砝码罢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笔难以还清的人情债。
他试探地问:“你妈妈不行的话,你舅舅呢?”
宋淮摇摇头。
“那你父亲呢?”
宋淮说:“他在国外,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
孟习顿时无语。
孟坚国和徐慧芳从小就把他放在手心里宠,从小到大,别说有个头疼脑热了,哪怕是在房间里咳嗽一声,徐慧芳都会担心是不是他房间里窗户没关,又或者是晚上睡觉时踢了被子。
哪有家长出国那么久,连家里小孩生病都不知道的?这也太不负责了吧,真的是亲生的吗?
而且宋淮这病一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爸爸的连个关心的电话都不打一下吗?
亲人没有办法,那朋友更加不可能。
更不用说宋淮除了他,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啊?
孟习的心情十分复杂。
宋淮看出了他的犹豫,缓缓地说:“我只是一个提议,你不愿意也没事。”
“我不是不愿意。”他讪讪地说,“我只是没办法做到。”
“因为不能碰到吗?”
宋淮问。
……也不是,不过如果他要个答案的话,也行。
孟习点了点头。
“非要这样说的话,我们两个早就碰到了。”
宋淮面色平静,伸出两根手指,“碰了两次。”
轰———
时隔两天,又是一个晚上,孟习再次感受到了五雷轰顶的感觉。
上次看到他和宋淮的小黄文时,他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脚趾蜷缩十分羞耻,而这一次,那简直是渡劫雷的力道,劈下去瞬间将他所有想法劈成碎片,脑海里变成一片茫茫的空白。
早就碰到了,早就……
孟习神色苍白,牙齿和嘴唇都在颤抖,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打架声。
“什、什么?”他大脑神经紧绷,手脚一阵发冷,“第一次是运动会,第二次、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有关系吗?反正已经碰到了。”
宋淮撇过了目光,淡声问:“你恐同?”
孟习整个人都已经懵了,身下的床单像是变成了云层,整个人都浮在空中,好像下一秒就会立马跌下去。
他听见自己恍惚间回答:“对,我恐同。”
宋淮继续问:“所以你特别担心,我会喜欢上你?”
“对——”
孟习说完就清醒了过来,一巴掌拍到脸上,纠结地否认,“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碰到你就等于会爱上你的奇怪想法。”宋淮停顿片刻,才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唯一绝对的只有相对。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么这个观点也应该存在例外。”
“我保证不会喜欢你,这样可以吗?”
孟习恍然间抬起头,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将宋淮的刘海下摆撩得一阵阵飘动。
宋淮坐在他的对面,神色依旧像往日一样冷静沉着。
如果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他身上莫名存在的吸引力理论也一定存在例外。
如果他身边存在这样的例外,那么确实不会有人比宋淮更加可靠、更加值得坚信。
那人伸出小拇指,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孟习看见他抬起头,目光墨黑深沉,听见他声音微哑地承诺,“我保证,不会爱上你。”
风和月亮一同留下的这个夜晚,孟习像月光、像影一样,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他恍然间抬起手,勾起了宋淮的小拇指。
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手套起誓。
“你保证……”
孟习松开手,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一瞬间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回答:“那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宋淮:我保证,不会爱上你……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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