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须白木有一个习惯,他的生活与工作是泾渭分明的。
因为重心不在赚钱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去接单开工了。可这个打电话来的港黑人士,却犯了他的忌讳——越过工作邮箱,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还将电话打到他的私人手机上。
电话那头还回荡着“港黑向你问好”的余音。
白木直接送上三连:“不好,闭嘴,不愿意。”
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另一边的梶井哀嚎:“boss明早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会活剥我的皮,然后挂在港黑的废墟之上吧——啊!”
他神经质地捧着头,痛苦质问苍天:“为什么!我明明用了最和蔼可亲的声音,最诚恳真切的态度,为什么奈须君还是挂断了我的电话!?”
旁边的基层小弟热心提醒道:“可能是您的声音……听起来就比较不正经?”
愤怒的梶井向小弟扔了一堆柠檬。
无辜的基层小弟捧着柠檬瑟瑟发抖。
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梶井想了一会,认真点头,“我必须登门致歉,向奈须君展现出十足的诚意,亲自接奈须君前来废墟现场,若是他还是不愿意……奈须君怎么会不愿意呢?”
梶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因为我即将为他带去的,可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登门礼啊~让我们来找找可爱的奈须君住在哪里吧~”
横滨的夕阳时分,海湾之上的落日如烈火般壮烈灼烧,在这片橘红色的海面上,是瑰丽到让人屏住呼吸的宁静。
此时武装侦探社的所有成员,在游轮上享受着这一刻来之不易的安宁。
可太宰治却没有出席这场热闹的盛宴。
敦拿着一杯冰凉的香槟,是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找到太宰的。
在豪华游轮晚宴这种对正式着装有要求的场所,太宰少见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打折紫色条纹领带,他站在邮轮边缘眺望夕阳暮色,身形修长清瘦。
从扣好的袖口处,依然看得见缠绕的层层绷带,蓬松的棕褐色头发略有蜷曲,却看得出被好好打理过的痕迹。
中岛敦远远的看着他。
平日里见惯了太宰先生站没站样、坐没坐样、整个人歪歪扭扭地缩在长风衣里的模样,毫无准备地见到了这样不一样的太宰治,敦有一瞬间的惊讶。
今天的太宰先生,给人的感觉和往常完全不同。
在这一片壮阔的日暮下,他的身影站在海水与船板的交际线处。往日里他身上那一丝沾染的人间烟火气,仿佛都被今天的海风吹散了。
但是此时此刻,敦没来由的就能确定,此刻站在这里的太宰,并不会从船上跳下去。
太宰治是一个同时被自己现任搭档和前任搭档都不遗余力讨厌着的人,这点没有人怀疑。
但他一直是一个很难被看透的人,这点也无法反驳。
太宰此时望向海面的侧脸难得的没有笑意,敦只看一眼,就知道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太宰先生,是很遥远的。
于是敦不再说话。
他对于太宰先生的尊敬,并不少于芥川分毫。既然他无法理解太宰先生的内心世界,那就不去打扰。
是太宰治先打破了沉默,他察觉到了敦体贴的静默,主动和敦聊起了这次行动。太宰不急不缓的听着敦的汇报,把玩着手里印着“BarLupin”字样的火柴盒,神色变得温暖。
“都是些‘不断挣扎’着的人……就像我们一样。”
敦没来得及问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太宰就已经收起了这个摩挲得有点旧的火柴盒。
他拿起一杯香槟,转向了敦,“为了野犬”。
或许是因为火烧落日的壮丽太过动人,或许是因为喝下的这杯香槟让人壮胆。
或许是因为在视野开阔的甲板上,已经可以看见那个埋葬着友人的白色墓园。
白色的石碑与洁白的花,在绿茵草地上盛放如海,让太宰此时的表情温柔不似以往。
敦问出了一个在心头惦念很久的问题。
“太宰先生,之前在海边的墓园里,您曾经对我说过,您的那位朋友,他曾经给了您离开黑手党并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契机。”
太宰治没有说话,脸上笑容很淡,不似往日那般浮夸,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
敦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想,能改变太宰先生人生轨迹的朋友,一定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人……您能和我说说他吗?”
拿着酒杯的太宰没有表情变化,敦猜不出他的心思。
时间刚刚过了整点,海边的教堂响起悠扬的钟声,余音在空旷的海上回荡。
钟声响起时,太宰已经知道游轮行至何处,他没有答应敦的请求,只是转身趴在栏杆上,看到了岸上那片埋葬了织田作之助的墓地。
当年是他没能早点洞悉森鸥外在mimic事件幕后推波助澜的暗手,失误的代价,是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怀里。
过去无法改变,就连被织田作所珍视的那五个孩子,他竟连一个都没能保下来。
……倘若那五个孩子中,只要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他都还有弥补的机会,替织田作看顾他们的未来。
可是没有如果。
到底棋差一招。
他甚至有些羡慕中岛敦。敦现在每月都把工资拿出一部分,馈赠与那收留过他的孤儿院,至少敦还有弥补遗憾的方式,不会像他一样,感到对生命的迷茫。
白色教堂撞钟摇摆,与墓地的花连成了一条纯白的线,在炽热的霞光下,每一声钟响都触动心弦。
“啊呀呀,船已经开到这里了吗?”
太宰治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一秒钟硬核改变谈话走向:“夕阳的海面真是很漂亮!为了在这等美景下顺利的死去,我也要努力的去招募殉情对象呢~”
敦看着旁边的人,知道他还是不愿意说,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同望向远方的岸边。
太宰先生朋友的墓,风景令人过目难忘。墓园不仅能眺望到远处海湾,傍临纯白色教堂,还在一个坡上享独户,背靠大树遮雨遮阳。
即使是从游轮上远眺,也能看见墓园的那棵树,和树下单独屹立的墓碑。
只是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墓碑那边……似乎是有一个人?
很快从太宰先生微讶的反应上,敦确定了那里真的有人。
“谁会来这里?”太宰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难道是安吾那家伙?选了我上船的时候,特地前去祭拜……不,不是他,他不至于躲我到这个程度。”
生前连人都不愿意杀的织田作结仇甚少,死后葬身之处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宰迅速思考过所有可能前来此地的人选,却仍然是罕见的毫无头绪,头顶上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夕暮时分,有一位名叫奈须白木的学生,从医学部回家的路上会从这座墓园边经过。
他很不喜欢这个路线。
往日路过墓园时,他都是走得脚下生风,目不斜视,但今日他却临时改变了习惯。
这已经是他第999次路过这个墓园了,等一会从正门走过,这个记录就会变成1000次整。
四位数可杀不可忍。
于是他脚下一转,第一次从正门走进了墓园。
这是一片隐藏在喧哗港口中的绿茵静地,可谓是风景如画,远处海面粼粼波光,霞光共长天一色,还有豪华的游轮在海湾徐徐航行。
白木来到了山坡树边的单人墓地,墓碑之上的名字瞩目而刺眼。
“……喂。”白木站在织田作的墓前,脸上表情冷漠,“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世界除了我之外,已经没几个人再记着你了?”
白木蹲下来:“碑上写着你的名字,看着真让人生气。”
墓碑不会回应他。
奈须白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骨节匀称的左手,只有小指上带着一个黑色的指套。阳光太明媚了,他将避光的指套小心拉好。
白木的眼光重新停在墓碑上,他很清楚自己每次在经过这个墓园时,都感到心气不顺的根源是什么。
墓园里没监控,附近没有人。
只有远处橘红色海面上的一艘游轮……但他会被轮船上的人恰好看见的可能性,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很好,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能让我更开心一点的话……你不会怪我吧。”
在徐徐海风中,白木微微侧头,天真无辜地确认道:“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游轮上中岛敦跑着冲回甲板,“太宰先生!这是我借来的望远镜。”
这并不是高精度的专业望远镜,只是一个观光客的常用款式,但在此时也聊胜于无了。
太宰随口道谢,接过望远镜看向岸边墓地。
放大的视野更清晰了一点,他看清织田作的树下墓碑边,确实有个人。
但离得太远,长相无法分辨。
太宰在想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认识织田作之助?观察了一会,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
……难道真的只是个偶然经过的路人,碰巧选择了在树下休息乘凉吗?
正在太宰思考时,墓边蹲着的“路人”,站了起来。
然后一脚踢向织田作的墓碑。
墓碑碎了。
他豪迈地拍拍裤腿的土,潇洒地走掉了。
在游轮上目睹了一切的太宰治:“…………”
望远镜遮住了太宰的双眼,但敦却惊恐地看到太宰的脸上……
慢、慢、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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