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语气中充满这不可置信,“王太后?这怎么可能?”
蒙恬坐在自己祖父身边,说了一箩筐子好话,“孙儿原也不相信,但这种事怎么能做得了假,王太后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可孙儿觉得她未必就像之前外面传说的那样荒唐,她聪颖睿智,但凡做事说话都极有章法,就是造出了这样的好东西,第一反应也是要为了秦国谋利,广而流传下去,造福天下,传承子孙后代,这样的心胸和见识,绝对当得起一国太后。孙儿知道您对王太后多有偏见,但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孙儿希望您能放下心中的成见,与孙儿一同进宫。”
蒙骜的神情晦暗不明,一方面他的确对于赵姬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和吕不韦打擂台这么久,赵姬又和吕不韦私交甚密,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对这个女人存了善念,上回华阳宫一见,也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小妇人,谁知就是这小小妇人,却能造出这样的东西。
蒙恬这段时间和白珠相处下来,已经彻底被俘虏同化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厉害,他极力游说,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劝动了蒙骜,愿意进宫一见。
白珠早在芷阳宫备好了茶水,蒙骜蒙恬二人来时,自是盛情款待。
“蒙将军愿意来,真是叫我这儿蓬荜生辉呐。”
她引人上座,和蒙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斟茶倒水,殷勤奉上,白珠适时又道:“想必蒙将军已经见识过了那纸的妙处,不瞒将军,我打算在宫苑内建一处造纸坊,招募数名匠工,等到纸能够大批做成以后,就先分发到各位官员手中试用,届时还要请蒙将军能够一呼百应,利用您在朝中的威势,为其打下牢固的基石。”
提到正事上,蒙骜面色缓和了不少,一直紧绷着的眉须也一点点舒展开来,“这是自然,请太后放心。”
白珠先是含笑不言声,饮了一口手里的苦茶,舌尖涩然,方缓缓放下杯盏,“这事儿既得了蒙将军金口玉言,我是一百个放心的...”她冷不丁突然蹦出来一句,“王身边有一位夏女官,尚未封妃,但前些时候有了身孕,可又小产了,这事儿蒙将军知道么?”
蒙骜闻言,眉头拢了起来,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内宫女子之间的事情,说小也不小,毕竟干系到王的子嗣血脉,所以蒙骜听谁提起过一嘴,但往深处也没细究。
如今见赵姬莫名其妙提起了这茬,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道:“王尚年青,往后子息必会繁荣的。”
白珠不听他说这种虚话,不过牵唇苦笑道:“那也未必,想先王膝下,一共也就两个儿子,王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是他的第一子,他甚为爱惜,格外看重,那日得知夏女官小产的消息,几乎彻夜未眠,殚精竭虑,他和我说,说他虽在王位之上,可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真是叫人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啊。”
她在这里长吁短叹,蒙骜却瞬间变了脸色,从座上霍然起身道:“请太后慎言,这豺狼是何人,猛虎又是何人,朝臣们一心忠于王上,忠于秦国社稷,何曾有过如此狼子野心之辈!”
白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蒙将军何必如此着急,且先坐下,等我慢慢把话说完。”她垂下眸子,“我知道蒙将军是忠臣重将,自然不会由此等狼子野心,可常言道人心隔肚皮,蒙将军只知自己忠义,却没法保证旁人也如你一般忠义...那伤了夏女官,害她小产之人,正是长安君,但长安君年幼无知,也不过是被奸人所骗,那奸人借着华阳夫人的名头,肆意妄为,因为他知道,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有华阳夫人,华阳夫人还有蒙将军这一干老臣做后盾,自是万事不愁。”
蒙骜怔在了原地,片刻后,颓然坐下,“太后口中的那奸人,可是昌平君?”
白珠点头,“不错,正是他。看蒙将军这般反应,想必从前也对他存过疑心吧。”
蒙骜说是,显得有几分寂寥,“昌平君本就是楚王之子,不过因其母乃是秦国王女,所以自幼入秦为质子,楚国虽不大认他,可他心里未必没有向楚之心,他这些年来同华阳夫人以姑侄相称,在华阳夫人面前是第一得脸之人,有时候他的话比我这个大将军的话都要管用,混得是如鱼得水,可他多番撺掇华阳夫人,我也怀疑过他有异心,但想着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会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白珠替他接了下面的话,“但如今华阳夫人被迁于雍城,他最大的靠山倒了,就开始露出了獠牙,他授意长安君,致使夏女官小产,一旦事发,长安君是王的亲弟,而华阳夫人也是王的祖母,引发两方争斗,秦国内乱,他也就有了可趁之机。”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蒙将军前些年来,和吕不韦分庭抗礼,是为权衡之术,但如今王既已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这秦国的江山终究还是在王的掌控之下,蒙将军也该另谋新主,为秦国铲除昌平君一流的祸害了。我知道蒙将军未必看得上我,但不论是吕不韦,还是华阳夫人,终究不如我跟王亲近,在王弱冠亲政之前,我希望蒙将军能够帮我。”
蒙骜眯起了眼,“帮太后什么?”
白珠遥遥举杯,“帮我让秦国一统天下,开创辉煌。”
十二月,前线传来消息,被派去攻取魏国氏篸和有诡二城的吕不韦败了,被魏国所擒,大军退回了秦国。
按照历史本来的轨迹,应该是蒙骜带兵攻领了氏篸和有诡,秦军也没有战败,如今换成了吕不韦,虽然他的战斗力不如蒙骜,但也不至于到了兵败被擒的地步,不多时,另一封战报也传了回来,原来是楚国出手了,帮助魏国擒住了吕不韦。
这等同于楚国在和秦国宣战,这些年来虽然各诸侯国之间战争不断,但秦楚二国自楚顷襄王与秦国讲和,并派当时的太子熊完,也就是如今的楚王到秦国作人质时起,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楚国此番相助魏国,却等同于撕破了二国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那层窗户纸。
朝堂上有两种声音,一种主战,说应当一雪前耻,凭借着秦国强盛的兵力,同时进攻楚魏二国;一种主和,说此战虽损失不算惨重,但相国到底在别人手中,应该先停战,同魏国讨要人质后,再做商定。
嬴政一时心中烦躁,见底下吵嚷不休,愤然离殿。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了王宫的夹道之中,远远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捶捣声,正是奇怪,便寻声走了过去,推开门以后,才发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宫苑中,竟然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