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宫人忙应道:“奉了王的命令,现下在偏殿缉着,太后可要传召他?”
白珠拉了拉榻上的被子,道:“不必传召,带我过去见他。”
于是有宫人带着她去了偏殿,她到的时候,成蟜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还在冻着,活像一只蠕动的虫子。
其实成蟜年纪并不大,对上那一双躲闪稚嫩的眼,外人会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太心黑了,但在白珠这里,那点本该有的怜悯也没有,她踱步寻座坐了下来,也没叫人给他松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
成蟜本以为要受一番雷霆之怒,未料想却是这样沉寂的可怕,他了解赵姬的脾性,知道她不是善于隐忍的人,越是这样反常的安静,就越是叫人心神不宁。
只可惜他的嘴也被堵住了,不让他发出异声,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时,座上的人终于开口了。
“这事儿,是昌平君让你做的吧。”
成蟜眼里满是惶恐,发出几声闷响,极力摆动着身子,似是在做无声的反抗。
白珠牵扯了两下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也不必急着想要辩解,我知道这事华阳夫人做不出来,昌平君质子入秦,看似臣服,其实异心没有一日消除过,他让你把玉房弄小产,再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华阳夫人头上,届时华阳夫人身在雍城,百口莫辩,王一怒之下,若杀了华阳夫人,秦国必然大乱,我说的对么?”
虽然是询问,但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白珠兀自继续道:“你是先王的幼子,但一直受到冷落,母亲早亡,想必是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同样是先王的儿子,政儿却能登上王位,居于万人之上,而你却要受尽白眼,所以你对我和政儿,表面上恭敬,实则早已经恨毒了我们母子二人。”
眼前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若不是白珠明白他日后会叛秦,也绝对想不到他的仇恨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见他渐渐不做抵抗了,而是怨恨看向自己,白珠就知道自己都猜对了。
后来夏玉房醒来,呜呜咽咽下,指认了是成蟜推了她,嬴政便将成蟜幽闭于一处废弃宫苑里,不许人探视,只供应一日三餐。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宫里,柳眉伺候着人梳洗,白珠两天都没怎么睡好,眼底乌青一片,柳眉见了,便劝她去歇一歇。
白珠摇了摇头道:“用粉先盖住吧,用完早膳,随我去一趟牛首池。”
柳眉讶然道:“眼瞧着快入冬了,牛首池那边风又大又冷,您往那边去干嘛。”不过也只是嘀咕两句,而后仍是替人仔细装扮了一番。
白珠手撑了撑额,她原也不想这么敢的,毕竟时间充裕,打算徐徐图之,但见昌平君这般上赶着把手伸到嬴政身边来,她觉得有些祸根,还是越早铲除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嬴政左右得早有可用之人,正好这段时间吕不韦被派出去了,早些将李斯笼络过来,一同对付昌平君。
上林赋曾有诗云:‘西驰宣曲,濯鹢牛首’,这牛首池乍一听名字不怎么好听,风景却可谓是极佳,临水寒风微露,云亭长廊绵延起伏,立于廊下观四方,满池波纹吹皱。
白珠不禁感慨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呐。”
柳眉却缩了缩脖子道:“冻死个人了!”
白珠嘴角抽搐,这大概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吧。
她望了一圈,见不远处一座云亭中有几个人影,便慢慢走了进去。
里头的畅谈因她的到来暂且搁置了,几位大夫客卿笑容僵滞在脸上,还是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认出了白珠的身份,揖礼道:“王太后。”
随后几日方如梦初醒,一个接着一个行礼问安。
白珠凭借着记忆,从里面找出了李斯,颔首一笑道:“不知大夫们在此,是我叨扰了。”
“哪里那里...”
其实前朝对于赵姬的印象并不算很好,不过是这几位都是吕不韦的舍人客卿,而赵姬同吕不韦关系匪浅,所以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白珠同他们寒暄几句后,目光直接落在了李斯身上,“这位便是曾拜于荀老门下的李长史吧。”
李斯原本混在其中,并不算多显眼,见王太后独独只问了自己一个人,而且还知道他的名讳官衔,师从何处,难免诚惶诚恐从列中出来道:“正是微臣。”
如今的李斯还未及而立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他初入秦国,得了吕不韦的青睐,官拜长史,在朝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但到底来的时候尚短,还不足以独挑大梁,所以想要混到王的身边进言,还欠几年的火候。
更别提身为王太后的赵姬了,只是几次大典上他远远见过,根本说不上任何话,更没有私下的交情,所以他也不明白赵姬为何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出现。
难道是吕相国?
“果然是很一表人才,我常听人提起你,说你颇有才能,今日终于得见一面了。”
不论她是听谁说的,得上位者的赞许,都是叫人高兴的事情,尤其李斯如今正是根基不稳,需要有人能拉他一把的时候,自然高兴地一拜再拜,“太后谬赞了,微臣何德何能,不过是想为秦国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周围人都是极有眼力见的,看出了王太后是一眼瞄准了李斯,转眼的功夫,都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没有其他人在旁边碍事,白珠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她施施然坐了下来,将当国太后的风范拿捏了十成十,举手投足都尽显雍容,“长史有为相为卿之能,又何必自谦,荀老曾道: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长史如今不饥不寒不劳,可人生而有好利,难道长史只甘心蹉跎止步于此,靠着慢慢熬,才能熬出头?”
李斯被她这话说得有惊有恐,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良久方才道:“微臣纵然是有再大的抱负,可终究只是一个小小长史...”
他不敢轻易放话,因为他摸不清楚白珠的目的,白珠不过一笑,“想当初,吕相国也只是一介商贾之流,靠着奇货可居,照样也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可人性本恶,人心从来是不能满足的,吕相国权倾朝野,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吕不韦了,王年少受其钳制,长史与其在吕相国手下讨生活,做他众多舍人客卿中的一员,鱼目繁多,倒不如明珠一颗,做个忠王之臣,占得头功。”
这下李斯算是听出来了,王太后是为了王游说而来,他在众国中独独选择了秦国,自然不是奔着吕不韦来的,但眼下他位轻人微,想要找到机会到王面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乎二人一拍即合,白珠作为引导他见嬴政的那根线,将他和嬴政牢牢拴在一起,而李斯也可脱离吕不韦,一跃而上,成为嬴政身边的第一大近臣。
白珠是不担心嬴政会看不上李斯的,她相信历史上李斯能够说服辅佐于秦王,那就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后来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嬴政一见李斯,相谈甚欢,恨不能早些知道朝堂之中竟然有这样的人才。
别看嬴政他在人前口口声声称吕不韦为仲父,其实就算他年纪再小,但在王权争斗下长大的嬴政,对于政治自是有敏锐过人的嗅觉,吕不韦位极人臣,无人能够制衡,自己暂时性只能靠着他,但又不可能一辈子靠着他,所以表面恭敬有加,在他登位以后,私底下对于吕不韦引荐的人和他的门客,都是敬而远之,为的就是不能让吕不韦的势力太过膨胀庞大。
若没有白珠搭桥牵线,李斯还真只能慢慢熬,熬到有在嬴政面前单独进言的机会。
另一头,蒙恬也不负所望,毛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白珠在宫内也找到了一处绝对隐蔽僻静的地方,用来造纸所用,将材料和工具都安置准备好了。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发展,蒙恬将一叠纸拿到蒙骜面前,朝他极力推荐示范,“祖父您瞧,只要蘸了墨往上写字,就跟在绢帛上写字是一样的,而且这纸比绢帛可便宜多了,若是咱们秦国从上而下,都用此物记载书写,又方便又简单,传道受业解惑,也不必口述面授,用此物便能流芳百世,子子孙孙都能受用。”
庄子曾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典故,名为‘学富五车’,就是说他出行时,所需要带的书可以装满五辆马车,而这五辆马车的书,都是用厚重的竹简记载,若是浓缩成纸张书籍,不过寥寥十几本。而春秋战国时期,大部分人学文识字,传道受业,都是靠面授相传,因为很多宝贵的文化知识没有一个好的记载传承的方式。
蒙骜一见此物,大为稀奇,确定它真的好用又便宜后,不解问道:“此物,是何人所造,此等人才,真是我秦国之大幸呐,你快快与我引荐,莫要怠慢了这位先生。”
蒙恬顿了顿道:“祖父,不是先生,是...是王太后所造。”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走剧情流,情感戏份比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