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从华阳宫出来,白珠停在一个小门后驻足片刻,见华阳太后身边的一个宫人出来匆匆朝着南面奔走渐远,这才心满意足离开了。

赵姬和华阳太后旧仇颇深,她要借华阳太后的手搭上蒙骜这条线,无疑于是在与虎谋皮,华阳太容不下吕不韦,也容不下她,随时都会摆上她一道。

果不其然,她才刚走没一会儿,华阳太后就等不急要找人去给成蟜传话了。

她当然不傻,既然敢在成蟜面前大放厥词,就已经想好事后这话会传到吕不韦耳中。

白珠唇角挂着一丝笑容,淡淡对那宫人道:“走吧,回宫。”

柳眉方才在殿外,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王太后出来以后,还要在这儿停一会儿,但她能感觉到,今天的王太后,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柳眉。”凭借着赵姬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白珠模糊找到了她的名字,叫了一声,那宫人果然惶惶回首。

“奴婢在。”

白珠与她边走边道:“你进宫多久了?”

柳眉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儿,如实道:“回王太后的话,奴婢进宫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算是个不小的时间了,也是历经了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三朝,从前赵姬不屑于同宫人交好,所以她身边伺候的人,看着恭顺,实则真出了什么事,一个心腹也没有,致使后来日子凄苦不堪。

这些宫人虽身份低微,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想要顺顺利利完成任务,长路漫漫,除了拉拢大臣,也要不被身边人背叛,培养拥有自己的心腹之人。

眼前这个柳眉,是赵姬早期近身伺候的,后来嫪毐进宫,把赵姬给彻底收服住以后,就将手伸向了芷阳宫的宫女身上,柳眉也是其中一个,但她性情刚烈,不堪忍受其辱,直接撞柱自尽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赵姬勉强记住了她的名字。

“十二年,想来你是很早就进宫了,先前是服侍谁的?”

柳眉小步跟在她身后,斟酌道:“奴婢...从前原是在昭襄先王外宫做洒扫,后来也服/侍夏太后。”

白珠闻言,挑了挑眉道:“哦?没想到你还曾伺候过昭襄先王,想来是颇有资历的。”

柳眉忙说不敢,“不过是当时运道好,被分到了正宫当差,奴婢连昭襄先王的面也没见过几次,算不得资历。”

白珠噙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有时候有运道,也是一桩旁人羡慕不来的好处。往前倒是我薄待小看你了。”

柳眉心中惊异不定,见王太后说出这样的话,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忙要俯身磕头,却被白珠一把拉了起来。

“好了,别动不动就要磕头的,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你既服/侍过夏太后,那我这儿有件事正要你去做,若做得好了,自是有赏,做得不好,也就有罚。”

听白珠这么说,柳眉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才像是王太后平日里的作风。

“奴婢一定会当好差事的!”

刚一过来,就忙活到现在,白珠也觉得有点头痛,待回到芷阳宫,正打算好好休息片刻,缓缓精神时,又来人了。

这回来得还不是旁人,而是赵姬的亲儿子,往后会统一六国的秦始皇嬴政。

白珠心里对这个嬴政简直是好奇透了,始皇始皇,那可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位正儿八经的皇帝,后人对他也是一直争议不断,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开拓了先河,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改制统一了文化货币度量,让行同伦,车同轨,实为千古一帝。

但也有人说他性情暴虐,最著名的就是焚书坑儒,算是将天下读书人都得罪光了,还有为了修建阿房宫和骊山墓,强征劳力,百姓们怨声载道,累累白骨上大兴土木,为人不齿。

而对于上辈子只是一个普通小女生的白珠来说,不谈家国大事,光是秦始皇从未立过王后,妃子无一记载,却有着二十多位子女,这一点就足够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了。

当她真正看到嬴政本人时,未脱稚气的青涩面庞,和过来请安时,举止之间的恭敬,让她对这位千古第一帝的印象难免觉得有点大相径庭。

英雄尚小,美人年幼,她何其有幸,能够一睹这样稚嫩的风采啊!

眼前的嬴政,不过将将十六岁的年纪,但他遗传了秦人的眉眼浓郁,人高马大,才十六岁,就已经比赵姬高出一个头了。

“母后...儿臣听说您刚才去了华阳宫。”

赵姬和华阳太后不对付,这事儿满宫都知道,嬴政难免是要担心自己娘亲会在压她一头的华阳太后面前吃亏。

自打嬴政出生以来,他的童年就是在跟母亲四处逃匿奔走的路上度过的,后来被赵国王室软禁,那种不堪回头的日子,在嬴政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个童年不幸福的人,注定他早慧且隐忍,要比寻常少年更加心思敏感。

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就是嬴政全部的精神支柱,以至于后来唯一的精神支柱被嫪毐夺走,甚至还苟且生下了两个私生子,自那时起,嬴政才逐渐变得扭曲暴虐。

而这个时候的嬴政,初登王位,虽然心思老成,但少年人的那份纯质还不曾磨灭,对于他来说,娘亲就是他的底线,是他的软肋。

只恨自己空有虚名,却无实权,不能护得娘亲周全,要不然哪儿轮得上一个华阳太后欺负他娘。

嬴政闷声道:“母后放心,等儿臣举行了冠礼亲政后,一定把那个老妖婆给赶出宫去!”

除了赵姬,就算是生父秦庄襄王,祖父秦孝文王,对于嬴政来说,除了身上流了一半他们的血,其余就再没别的了,秦庄襄王抛弃他们时,嬴政尚且不满三岁,后来接回来时他都已经八九岁了,已然错过了感受亲情的最佳时机,所以后来秦庄襄王死了,嬴政不仅没有感觉到一丝悲伤,甚至还有一种熬出头的感觉。

说他冷血无情也好,骂他没有人性也罢,对于亲生父亲尚且如此无法温情脉脉,更别提那个高高在上,老拿鼻孔看人,他名义上的祖母华阳太后了。

白珠揉了揉他的头,是的,她揉了未来千古第一帝的头。

她失笑道:“华阳太后到底是你名义上的祖母,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别在外头乱说,我今儿个找她,是有别的事情,放心,我不会在她手下吃亏的。”

嬴政抬起那双眼来,那看似清澈透亮的背后,却有一股深邃暗潮,不过对于自己的娘亲他不会耍心机,可对旁人,那就不好说了。

“儿臣从不认她为祖母,她也不把儿臣当孙儿,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华阳太后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如今儿臣渐大了,她就把心思放在了成蟜身上。”

所以说他虽然年纪小,但看事情却很清楚明白,嬴政能有往后那样的成就,注定了他是个极有眼界和手腕的人。

白珠含笑道:“你既然都清楚,那就不能叫人遂了心愿,这王位来之不易,我们母子二人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今日,所以政儿,你要记住,不论挡在你面前的是谁,都要想法子把他们一一给拽下去,母后会给你铺路,只希望你能早日手握这秦国,乃至整个天下。”

嬴政震撼抬起头来,喃喃道:“天...下?”

白珠说自然,“难道我们政儿,只甘心做个秦国的王吗?”

彼时嬴政年纪尚小,还未有统一六国的野心,所以见识和格局都尚且有限,也许想过最多的,就是怎样快点亲政,可经过自己母后这样一提,他眼中那两簇火苗被点亮,有了最初的雏形。

“不甘心...儿臣自然是不甘心的。”

白珠压了压他肩,“不甘心就对了,政儿,你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你辉煌人生中的一小笔,不论是华阳太后,还是吕不韦,他们终究会成为你的垫脚石,你的目光要放在六国之上,等哪一日回过头来你会发现,这些个眼下举足轻重的人,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碍。”

多年以后,当嬴政坐拥着史无前例的丰功伟绩时,还会经常恍惚想起十六岁那年,某个秋日暖阳的午后,他来到芷阳宫,母后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想,也许就在那一天,他的人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