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三年,芷阳宫内。
“荒唐!”
一道怒声从上座发出,底下的人惶惶俯跪,吕不韦也不得不几步上了台阶,“王太后...”
座上的女子容色昳丽,华服玉冠的簇拥下,已然有了养尊处优久了的贵容风姿,她一双凤眸微微上扬,原该是无尽风情,然而此时却是冷若冰霜。
吕不韦不明白,原先都说得好好的,为何眼下他把人领进了宫来后,赵姬却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赵姬就在刚刚一闭眼的功夫,内里已经替了芯子,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赵姬,他曾经的姬妾了。
白珠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给她介绍着底下那人如何如何天赋异禀。
她微微阖了阖眼,待接收完赵姬的全部记忆后,分辨出那个男人就是吕不韦,而下面那个衣衫不整,裤腰带都没系好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嫪毐。
按理说赵姬本是秦始皇之母,贵为太后,身份比赵飞燕和小周后都要高出不少,就单凭她生出了这么一个统一六国的儿子,就不该在这八个签面里。
为什么功德簿对她评价如此之低呢,原因就是出在了这个嫪毐身上。
赵姬她原是吕不韦的姬妾,后被转送给了当时在赵国还是质子的秦庄襄王,生下了嬴政这个儿子,后来秦赵两国开战,秦庄襄王逃回了咸阳,直到六年后新王即位,秦赵和解,她和嬴政才被接了回来,兜兜转转,秦庄襄王死后,少年嬴政登上王位,她才被尊奉为王太后。
也许是因为那六年被抛弃的岁月太过记忆深刻,也许是命运多舛,如今终于得以拨开云雾见天日,身为王太后的赵姬开始肆意放纵自己,和吕不韦旧情复燃。
后来吕不韦又送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嫪毐,赵姬将他视若珍宝,与其苟且生下了两个私生子,而嫪毐倚仗着赵姬,也是无法无天,最后二人奸/情败露,发动叛乱失败后,嫪毐被车裂而亡,赵姬被囚雍城,即便后来嬴政将她接了回来,但也是名存实亡了。
白珠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了吕不韦向赵姬献嫪毐的这个紧要关头。
吕不韦的手抚上她的肩膀,“妍儿...”
妍是赵姬的闺名,这天底下唯有吕不韦和已死的秦庄襄王知道,吕不韦轻声道:“妍儿,这嫪毐可是个能人,我如今身处朝堂,不能过分频繁出入内宫,若有他在你身边,你也能得时时陪伴,岂不妙哉?”
白珠嫌恶地拍开了他的手,她对那个贼眉鼠眼的嫪毐是一眼也不想多看,冷冷扫过吕不韦,皱眉道:“秦王太后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宣之于口的,把他给我带走,还有你,往后无事也不必过来了。”
面对赵姬的突然变脸,吕不韦真是有点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触怒到了她,但见她发了火,也只得先把人带走,再仔细琢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待人一走,白珠这才松懈下来,开始慢慢整理着赵姬的记忆和周围的资料。
这八个签面的任务,都是要名留千史,而且不能是坏名声,得是好名,其实如果有灵力在身,这个任务真的太简单了,只要她帮着打打仗,让秦始皇早点统一六国,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孟婆坑她,居然收走了她所有的灵力,眼下她跟一个普通的弱女子毫无分别,完全只能靠自己的脑子。
好在她当时选定的是赵姬这个任务,就算赵姬再不济,她也是嬴政的亲娘,光靠这一层关系,也就足够她施展了。要是她选了什么冯小怜这种后妃,前期人微言轻,只能纯靠宠爱的,还被转手来转手去的,想要名扬青史,那可就太难了。
白珠叹了口气,惆怅过后,只能认栽。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贪小便宜,和鬼做交易,都是鬼了,嘴里能有一句实话?
眼下的赵姬,不过将将三十岁的年纪,她容色上天生优越,堪称绝色,即便人到三十,仍旧犹如二八少女,且肌肤娇嫩,体态婀娜,不见丝毫老态。
她虽出身豪户,但家道中落,自幼颠沛流离,曾入乐坊习舞多年,后来得了吕不韦的青睐,成为他的姬妾,和嬴政在赵国被扣押的六年内,全靠她游说周旋,百般委曲求全,幸而当时掌管赵国皇宫内廷的宦者乃是她父亲当年的旧友,若如不然,她和嬴政早就死在了赵国,哪里还能熬过六年,守得云开见月明。
单这一点来看,赵姬其人,还是有一定的才智,只不过后来她骤然由低到高,身份的转变,让她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和吕不韦死灰复燃,跟嫪毐秽乱后宫。
归根结底,还是秦庄襄王死得太早,稚子年弱,朝政皆被吕不韦把持住了,赵姬和吕不韦本就是做过几年夫妻的,有这层情分在,二人暗通曲款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嬴政年已十六,已经初初长成,吕不韦多奸猾的一个人,深知自己和赵姬的事情若有朝一日,被嬴政得知,恐怕会给自己招惹祸端,所以急忙想从这段关系里抽身,这才有了嫪毐的出现。
若想让赵姬名留千史,那么她也得从这段风流韵事中出来,扶持嬴政统一六国,效仿辽国的萧太后,将秦国推至鼎盛。
按照规矩,男子弱冠后方成年,嬴政上一世也是二十一岁才亲政的,而眼下五年内,朝政大部分还是得把持在吕不韦手中,白珠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把吕不韦给扳倒。
就在她打算好好谋划此事时,帘外响起一道声音,“王太后,华阳太后有请。”
白珠回过神来,微微颦眉。
这位华阳太后,名义上算是赵姬的婆婆,不过秦庄襄王并不是华阳太后所生,他的生母乃是夏姬夏太后,不过这位夏姬并不是那三嫁为王后,七嫁为夫人的郑国公主夏姬,夏太后她出身卑微,虽生下了秦庄襄王,但在当时,这个儿子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助力,反而被挑成了质子送往赵国,若不是后来在吕不韦帮助下,说服了华阳太后收养了秦庄襄王,这个王位未必会落到秦庄襄王这一脉身上。
所以在这宫里,华阳太后的威望,远比夏太后高上数倍。
而在赵姬的记忆中可以看出来,华阳太后也并没有多喜欢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华阳太后是楚国芈姓贵族之女,一生受尽宠爱,甚至秦孝文王还特地建造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华阳宫,这样一个一生顺遂无忧,高高在上的女人,当然是看不上曾为姬妾,后母凭子贵,成了往后乃至王太后的赵姬。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婆媳之间,千古的难题。夏太后尚且老实本分,深居简出,可赵姬却做不到朝华阳太后唯唯诺诺,早在秦庄襄王还在世时,华阳太后就没少刁难她,但碍于秦庄襄王是依靠着华阳太后才得以继位的,所以多有尊崇爱戴,赵姬也只能忍气吞声,直到熬出了头,自己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她才在华阳太后面前挺直了腰杆子。
赵姬本就不是个能收敛性情的人,她和嬴政当初被丢在赵国数年,多次死里逃生,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富贵,自然是要挥霍无度,唯我独尊,哪里容得下华阳太后在她面前指着鼻子骂。
就这样一来二回的起了争执,华阳太后就更加盯紧了她的寝宫,但凡看到吕不韦出入内宫,都要把她叫过去训斥,以往赵姬根本不搭理她,华阳太后传话归传话,只当没听到便是。
就在外头的宫人踌躇不展,以为王太后又要装作没听到时,帘子却被掀开,只见王太后从里头出来,一派淡然的模样。
“走吧。”
柳眉稀奇,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但转念一想,刚才内殿一阵怒斥,又看见相国灰溜溜出来了,恐怕是没在王太后面前讨到好脸,想来王太后是心情不爽,要去华阳宫吵架了。
她不敢多言,小步跟在王太后身后,王太后一向驭下极严,但凡差事当得有一点不顺她心意,她都会重罚重责,所以芷阳宫的宫人们素来伺候,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在她闷头盯着脚下的路时,只听见王太后慢悠悠道:“长安君这几日,是不是还是经常往华阳宫跑?”
长安君乃是秦庄襄王的另一个儿子,名为成蟜,比嬴政要小上四岁,他是秦庄襄王从赵国逃回秦国那一年,和一个婢女所生,赵姬对成蟜素来是厌恶憎恨,只因为她和自己的儿子被丢弃在赵国死里逃生时,秦庄襄王却还和别的女人生下了儿子,全然是没把她和儿子记挂在心里。
那婢女当年难产早产,成蟜生来体弱,一直跟个病猫儿似的,要不然赵姬都怀疑,秦庄襄王还不一定会把她们从赵国接回来,指不定眼下坐在王位上的,就是成蟜。
她不喜成蟜,对华阳太后也一直不大尊重,华阳太后便生了其他心思,近来和成蟜多有亲近。
柳眉诺诺道:“是...华阳太后说长安君身子孱弱,要好好进补,便经常召长安君一同进膳,眼下这个时点儿,应该长安君也在。”
白珠轻轻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便来到了华阳宫。
宫人将她引进以后,华阳太后果然和长安君在一同进膳,虽是分桌而坐,一上一下,但时不时示意宫人给他夹菜布汤,看那模样,还真有几分怜爱之意。
见到白珠来了,她才没了笑面孔,冷下了脸子。
作者有话要说:赵姬篇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