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宵夜

皇上解除了陆谨沉的禁闭,并让陆谨沉明天随行前去远山皇室围场。

北漠每三年会进行一场比较盛大的皇家秋猎,皇上会率领满朝文武登上远山皇室围场,在那里进行长达半个月的狩猎和比试。

上一次去远山围场秋猎是在永安十七年,今年是永安二十年,按照惯例,又到了去远山围场秋猎的时候。

陆谨沉知道,今年的秋猎很重要。

重要到即使已经快入冬,快要不适宜打猎了,皇上还是抓住秋末的尾巴,开始了本次秋猎。

皇上左晟今年已经四十有四,不再年轻,却迟迟未立太子。

如今,最小的小儿子九皇子左夺熙,今年都已十九了。

他肯定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太子人选。

而要作为太子最后登上皇位,治国理政的能力固然重要,身体也必须强健有加,才能不为繁杂的政事所累。

因此,左晟对于皇子们骑射武艺方面的培养从来没落下过,而且也十分重视他们这方面的能力。

这次的秋猎,是一次绝佳的考察之机,左晟是不会放过的。

而陆谨沉作为曾经的羽林骑骑都尉,从小就开始跟在皇上身边参加秋猎,皇上对他爱若亲子,这次皇上将他关了一个多月,再大的气也该消了,恰逢去远山围场秋猎之机,皇上肯定会放他出来的。

所以他一直不急,就是在等今天。

陆谨沉将传口谕的公公留下喝茶,他进后院换一身衣服,还要立刻跟公公进宫谢恩。

薛镜宁陪他一起回后院,路上问起远山皇室围场在哪儿,去那里做什么。

陆谨沉给她简单地说了说每三年去一次远山围场秋猎的事,还故意暗示她,远山围场的秋猎可携家眷前去。

薛镜宁听到这里,顿时起了兴致。

她还从来没去过什么围场,更没见识过秋猎,可好奇了。

于是连忙温言软语地求他带自己去,还特别殷勤地给他找衣服。

陆谨沉就是故意等她来求自己,听着她娇滴滴地软语相求还不够,等她拿出衣服来,还故意让她给自己换上。

薛镜宁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虽说陆谨沉的伤已经好了,不过这些天他们谁都没有主动逾矩,顶多就是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横在她肚子上而已。

他怎么就能这么厚脸皮。

不过,为了能去围场,薛镜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何况他还穿着中衣呢,又不是连着中衣一起换,于是抿着唇屏着气,快速地给他换了一套衣裳。

最后给他系好腰带时,双颊已然红透。

*

“我可能晚上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吃晚膳,饿了先吃,困了就先睡。”穿好衣服,陆谨沉就要去皇宫了,走出房间时,他不忘交代薛镜宁。

虽然他已经被革职,但是皇上很器重他,一定会跟他讨论秋猎的一些事宜,所以不到星夜降临,他是回不来的。

“我知道了。”薛镜宁乖乖地点头,“那明天的秋猎?”

陆谨沉暗笑她傻,既然能带家眷去,他会不带她吗?竟然还被自己骗到了,这会儿还在问这个傻问题。

不过,却还是郑重道:“当然带你去。”

薛镜宁终于放心了,高兴地笑了起来:“你今晚回来肯定会饿,我给你做晚膳吃。”

“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

“我知道。我给你单独做了温在灶上,等你回来吃。”

陆谨沉笑道:“好,辛苦我能干的夫人了。”

*

话是这么说,薛镜宁却也没吃晚膳。

她在厨房做了两人份的晚膳,准备等陆谨沉回来了,和他一起吃。

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今天一直有些不安,在做菜的时候,甚至不小心割伤了手。

手指上割了一个小口子不是什么大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涂了点药,便依旧回到厨房,在厨房里一边守着晚膳,一边等陆谨沉。

等到暮色来临,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朝厨房来了。

薛镜宁一笑,正要出去迎接,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她怔住。

不仅陆谨沉回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许久没见的秦之眉。

陆谨沉道:“镜宁,我今天出宫回来,正好遇上跟我娘一起逛街的表妹,我娘说天色已晚,邀表妹回府住一晚,明天一起去远山围场。”

“哦。”薛镜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今天侯夫人出去了,没想到是跟秦表妹逛街去了,这秦表妹还要在这里住一晚。

这理由很正当,可是看着他们一起回来,她突然就有些不开心。

陆谨沉眉头紧皱,就知道薛镜宁肯定会误会:“镜宁——”

薛镜宁却释然一笑。

她刚刚真的太小气了,只是表妹而已,她在生什么气呢。

之前虽然因为表妹而导致她和陆谨沉之间闹出一些矛盾,但本质不过是因为她和陆谨沉之间有问题,和秦表妹没关系。

她不该迁怒的。

“好香啊。”秦之眉忽然闻了一闻,“厨房里还有饭菜吗?表哥,我好饿呀。”

陆谨沉眉眼间涌起淡淡笑意:“是你表嫂给我做了饭,你表嫂不知道多能干,什么都会做。”

秦之眉笑容一滞,走向灶台:“是灶上这盅粥吗?表嫂,我可以吃吗?”

她笑盈盈地转向薛镜宁,语气十分天真:“以前表哥有什么吃的总会给我分一大半,那表嫂这碗留给表哥的粥,也能给我分一点吧?”

陆谨沉也想起了小时候,不由自主道:“当然,都给你也无妨。”

这句话落入薛镜宁的耳朵里,却是分外刺耳。

虽然知道他们讨论的是粥,但是秦之眉向他理所应当索要的样子和他不假思索便答应的样子,都让她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才是外人。

她还在默然不语的时候,秦之眉已经主动地舀起了粥,一边舀,一边笑道:“哪能让表哥饿肚子呢,我好歹跟姨母在酒楼吃了些东西,表哥在宫里肯定什么也没吃吧。我给表哥舀一碗大的,我吃一点尝个鲜就好了。”

陆谨沉道:“你多吃点。”

说完,他走向站在一边不说话的薛镜宁。

他对秦之眉早已问心无愧,这次也确实是路上撞见,因此他坦坦荡荡。不过,之前因为秦之眉的缘故,两人闹了不少矛盾,这会儿薛镜宁不说话,他还是有些担心她生气,便过去逗她:“今天怎么给我煮这么大一盅粥?怎么,怕我吃不饱,便不带你去了?”

薛镜宁其实想说她也没吃,可是那一瞬间固执劲儿上来了,便什么也没说,只道:“我有些困了,先去梳洗睡觉,你吃了早点来,明天要早起呢。”

说完,便兀自离开。

陆谨沉眉头一皱,正欲追上去,秦之眉拉住了他,捧着一碗粥看着他:“表哥,先把粥喝了吧。表嫂辛辛苦苦给你做的,可不要浪费了。”

陆谨沉一看这煮得黏软的粥,便知道薛镜宁费了好一番工夫,心想的确不能浪费了这番心意,于是便留下喝了粥。

之后,便将秦之眉送去侯夫人那边的客房,这才赶回卧房。

薛镜宁已经睡着了。

陆谨沉心里反复想了想,还是觉得她今晚一定有哪里不对,不过她已经睡了,他不舍得吵醒她,只好轻轻地退出去沐浴。

待他出去后,薛镜宁才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在发什么气,但就是突然很难受,不想跟他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陆谨沉轻轻回来,薛镜宁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这会儿是真睡着了。

陆谨沉戳了戳她白嫩甜软的脸蛋,在她身侧躺下。

如之前的每个夜晚那样,轻轻地揽住她,这才闭上眼睛睡觉。

*

侯爷与侯夫人年纪大了,早早地就告了假。陆谨扇则向来不喜欢围猎这种活动,因此也称病不去。

所以这一次,靖安侯府依旧只有陆谨沉和薛镜宁前去。

当然,因为这晚秦之眉宿在侯府的缘故,在去皇宫的路上,陆谨沉也带上了她。

到了出发的地方,男人与女眷便分开了,男子骑马而行,女眷则乘坐马车。

薛镜宁与震北大将军的夫人贺龄音同乘一辆马车。

她对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大将军夫人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被皇上指婚的,之前曾前去北疆随军,这些天才回来铎都,过些日子又要回北疆。

薛镜宁不知道北疆是什么样的,她很好奇。

若是在平常,她一定会跟贺龄音交谈,跟她交朋友,问她北疆是什么样的。

但是,因为昨晚的事,她心情不佳,因此一路上只望向窗外,心里一片白茫茫。

后来,路程的后半截休息时,震北大将军的妹妹、四皇子妃武芫跑到她们的马车上与她们同乘,气氛才算活络一些——

薛镜宁虽与她们姑嫂不熟,但在武芫主动的示好下,也有问便答地与她们闲聊了一些日常。

到达远山围场后,她便回到了靖安侯府的队伍。

陆谨沉向她走了过去。

之前一路上都有外人来,他来不及跟她说什么,这会儿终于有两人独处的时间了。

陆谨沉走到她跟前,假咳了一声:“昨晚怎么生气了?”

薛镜宁不说话。

陆谨沉道:“难道是因为昨晚我让表妹吃了你煮的粥?”

薛镜宁还是不说话。

看她默然不语的样子,便知一定是这原因了,陆谨沉解释道:“我看粥煮了那么多,让她吃一点也没事吧?”

薛镜宁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是她小气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心里的那股憋屈。

本质上不是那盅粥的问题。

可是她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只想翻篇。况且陆谨沉主动来小心翼翼地求和,她也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于是挑了个不紧要的理由搪塞过去:“因为我昨天也没吃晚膳。”

陆谨沉一顿,反应过来后眉头皱成了川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是傻子吗?不是叫你先吃饭别等我吗?没吃怎么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你没吃,我能让你饿肚子吗?”

他这一连串的话倒是慢慢抚平了薛镜宁闷闷不乐的心。

她慢慢笑了:“那你这些天带我进围场好好玩一玩,补偿我。”

“好。”陆谨沉抱紧了她,在她发顶偷偷亲了一口。

*

他们到达远山围场时已经日暮,第一天例行休整,待第二日才开始真正的狩猎。

远山围场作为北漠的皇家围场,已经存在五十余年了,占了几十座山头,方圆百里都属于围场的范围。围场内部分为两个围场,一个是猛兽围场,一个是珍禽围场。

猛兽围场内豢养着各种凶残猛兽,也放养着很多常见的小动物,平时基本上不需要喂食猛兽,猛兽自己会猎食围场内的白兔小鹿等动物,所以远山围场的猛兽保持着野性,很是凶猛和危险。

珍禽围场内则没有那些凶残的猛兽,较为安全。

猛兽围场是不让女子和没武功的男子进去的,而珍禽围场则可以让女眷也进去一游。

按照惯例,秋猎的第一天并不开放猛兽围场,只开放珍禽围场,一方面先让跟随而来的女眷尽兴玩乐一番,另一方面也让明日进入猛兽围场的男子们先练练手,免得手生了。

因此,到了次日,陆谨沉便带薛镜宁进了珍禽围场。

他没想到,这次围猎之后,这个围场成了他余生再不会踏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