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宁顾及着他的伤,扑过来时没有抱上他,只是双手攀在他肩膀上,轻轻地靠入他的怀中。
此刻,陆谨沉听到她的答案,却高兴得不顾伤口,猛地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圈在怀中,生怕她反悔跑掉似的。
薛镜宁听着他的胸膛传来一声快似一声的心跳,一边浅浅地笑,一边默默地流眼泪。
她想起了小时候被欺负得只能缩在角落里的自己。
那时候,就是他一把将自己拉出了黑暗。
后来两人分离,她非但没有忘了他,反而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将他当成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光。
靠着他,她才能坚强地走到今天。
多年后,她终于再见他,也终于,如儿时彼此许下的承诺一般,如愿嫁给了他。
当时的她将小时候的回忆和这么多年凝聚出来的感情,全部一股脑地倾注在了久别重逢的陆谨沉身上。
也许那并不是爱,但却是她能给出的最浓烈的情。
她没想到的事,陆谨沉已经不记得她了。
对于失忆了的陆谨沉而言,她只是一个攀龙附凤的陌生人而已。
那一刻,她不知道多难受。
她拼命地说服自己,他们已经成亲,而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再坚持一下,就算他想不起来自己,他也会慢慢喜欢上自己的。
在这一次次的坚持中,她却一次次地深陷。
不再只是小时候的缘分种下的种子,她似乎对这个长大后的陆谨沉……心动了。
可是,她的一次次追逐始终没有换来陆谨沉的回应,还次次都被他所伤,她心里其实已经打了退堂鼓。
却没想到,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再一次拉住了她。
他说,让她再等等他。
她知道,在陆谨沉的记忆里,她是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要他一下就突然改变、完全接受是很难的。
她想,她应该给他时间。
她等了这么多年,也不介意再多等一等。
以后……会很幸福吧。
*
两人默默地抱了一会儿,薛镜宁忽地想起了陆谨沉的伤,连忙抬手拭泪,从他怀里挣出来,脸色红红的:“你、你下床来干什么?大夫说了要卧床静养,你赶紧回床上去。”
又将手里的帕子扔向他怀中:“你自己擦把脸吧,该歇息了。”
陆谨沉见薛镜宁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心尖微麻,拿起帕子便给她擦脸。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哭了。”他一边给她温柔地擦去眼角的泪,一边无比认真地说道。
因他这句话,薛镜宁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陆谨沉给她仔仔细细地擦完脸后,走去水盆边。
薛镜宁忙追上去:“你快点上床休息!我来。”
陆谨沉笑而不语,将帕子洗了一遍后拧干,递给薛镜宁的同时,将自己的脸也凑了上去:“嗯,你来。”
薛镜宁没想到这人竟是这么不要脸,一时脸又发烫起来。
陆谨沉迟迟不动,大有她不给自己擦脸就不上床歇息的架势。
薛镜宁鼓着脸颊与他对视了一瞬,终究败下阵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抚上他的脸……
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给他擦完了脸,薛镜宁松了一口气,扭身去洗净了帕子,回头道:“这下该回去歇息了吧。”
陆谨沉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薛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日子?”
陆谨沉笑:“今日是中秋节啊。”
薛镜宁恍然,不由得惊服于他的厚脸皮,好好的中秋宴闹成这样,他竟然好像一点阴影也没有,还能想起今天是万家团圆的节庆。
陆谨沉又道:“中秋节,宜赏月。”
她瞧着陆谨沉这似乎准备继续过节的样子,不得不提醒他:“今天因为出了这件事,公爹和婆母都已歇下了,你难道还要把他们叫起来赏月?况且你受了伤,坐都坐不了……”
“就我们俩。”陆谨沉道。
“我们俩?”
“走。”陆谨沉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我带你上屋顶赏月。”
“不要——”薛镜宁一边想阻止他,一边又怕自己挣扎的时候碰到他的伤处,只能嘴上跟他商量,“等下次碰到好月色,我们再一起赏月也行呀。我知道你会轻功,可是你现在受伤了,飞得起来么?就算勉强飞起来了,把伤口撕开了更不划算呀……”
“你在怀疑我不行?”陆谨沉道,“能不能飞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庭院。
还不等薛镜宁反应,陆谨沉已经扣紧了她的腰,身上一发力,就带着她飞上了忘情轩的屋顶。
薛镜宁捂着嘴咽下惊叫,心头狂跳不已。
缓过这阵心惊胆战,她马上问陆谨沉:“你没事吧?”
她怕他身上才刚上好药的伤口裂开。
“一点事也没有。”陆谨沉道。
他从小习武,有内力护体,那二十大板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让他半身不遂。
顶多就是钻心的痛而已,他不会让薛镜宁发现的。
中秋这样寓意美满的好日子,又与薛镜宁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不赏月庆祝一番,那就太浪费了。
薛镜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登上屋顶,抚着心口不由得感慨道:“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我才上了两层楼高,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味。”
陆谨沉被她逗笑,扶着她坐下,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站在她身侧道:“再高还有我在,你怕什么。”
薛镜宁抿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挂在天边,衬得夜色如水。
天地一片寂静。
可是高高的屋顶之上,有另一个人作陪,好像也并不寒冷、并不可怕了。
*
赏月之后,两人回了房间。
薛镜宁怕自己晚上睡觉会乱动碰到他的伤口,于是提出要去书房睡。
陆谨沉拦住她,促狭地看着她笑:“怎么,难道我们以前没睡过?”
两人以前晚上睡觉时,中间总是默契地隔开了一段距离,薛镜宁将这条界限守得不知道有多死,从来没有越界过。
其实,他有时候睡不着,会偷偷观察她。
她睡觉特别地乖巧,通常一躺平就慢慢陷入梦乡,小小的身子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手脚从不乱动。
就是偶尔会翻个身什么的,也总是朝里头翻起,不知道是以前就有的习惯,还是嫁给他之后,被迫养成的习惯。
陆谨沉忽然心口一疼。
过去这几个月,他对她真的不好。
他想,以后要对她好点,两人之间的界限,也是时候消失了。
当然,他此刻“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得。
他只是希望薛镜宁依旧睡在自己身边而已。
他已经习惯了她在自己身侧浅浅呼吸。
当然,薛镜宁没陆谨沉想的这么多,但是陆谨沉那句话的意思她是一听就懂。
她一时语塞。
不过,她脸皮薄,才不承认自己的关心则乱,却又无法反驳他,便道:“那我晚上万一伤了你,你可别叫唤。”
陆谨沉却只是笑:“好。”
*
一夜过去,薛镜宁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昨晚她一直担心自己会碰到陆谨沉的伤口,所以哪怕陆谨沉拙劣地模仿着逗小孩的语气哄着她睡,她心里还是提心吊胆的,以至于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已忘记了。
此时,她渐渐清醒,才发觉腹部有点沉。
她掀起眼皮一瞧,原来陆谨沉横了一只手在她肚子上,像是抱住她似的。
她一怔,忽地清醒了几分。
陆谨沉主动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界限。
本来,昨天晚上的事泛着令她不敢相信的不真实感,让刚睡醒的她以为只是做了一个梦。
而此刻圈在她身上的手才让她确信,昨晚的事是真的。
她与陆谨沉的确已情投意合,互诉心意。
薛镜宁淡淡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急着起床,免得吵醒他。
陆谨沉被革了官职闭门思过,现在的唯一要务就是养伤,他难得在她已经醒来的时候还在睡,她想让他继续睡,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陆谨沉便整天待在家里养伤,闭门不见客。
薛镜宁则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薛镜宁在乡下庄子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奶娘陪着,是奶娘给她做饭吃,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除了“薛府小姐”这个名号外,她属实没有其他像小姐的地方,所以她从来不端小姐架子,便是奶娘不要她这个小姐做任何粗活,她也会主动地去帮奶娘打下手。
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很多东西,就譬如说做饭,她其实也是会的,而且还挺喜欢做。
不过,平时侯府都有专门的厨子,她自然没有下厨的理由,也不想过于张扬,所以从来不说自己会做饭,更不会要求下厨。
最近因为陆谨沉受伤了,有很多忌口的东西不能吃,侯府的厨子便专门开了小灶,做一些清淡之物。
可是,厨子做的清淡菜不合陆谨沉的口味,陆谨沉吃不惯。
薛镜宁想了想,头一次提出由她来试一试。
陆谨沉这才知道她也会做饭,于是满怀期待地说想吃,薛镜宁便洗了纤纤素手,为他下厨。
结果,才吃了一次,陆谨沉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做的菜。
薛镜宁高兴不已,便天天给他做饭吃。
*
过了些日子,陆谨沉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
他底子好,恢复起来很快。
这日,薛镜宁和陆谨沉才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漫步,雪扇走了过来,对薛镜宁道:“小姐,做秋千的工匠师傅已经找好了,木材也都备齐了,这两天可要叫他来做?”
经雪扇这么一说,薛镜宁才想起这件事来。
这是中秋宴之前的事了。
她喜欢坐秋千,因此在改造完忘情轩的花花草草后,她又开始计划找人在庭院里做一架秋千,于是将这事跟陆谨沉说了,陆谨沉只说一切都凭她做主便出门去皇宫了,她便让雪扇先去打探打探,找个靠谱的工匠来。
因着中秋宴这件事,她早把秋千的事忘在脑后了。
她想了想,对雪扇道:“先不做了,以后再说吧。”
陆谨沉对秋千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是从雪扇的话里大概知道薛镜宁想做一架秋千,工匠师傅和木材都已准备好了,这会儿又听得她说不做了,忙问什么缘故。
薛镜宁蹙眉道:“你现在还在养伤,大夫说了一定要静养,有工匠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必定会打扰到你的。”
况且,陆谨沉还伤着,她哪儿还有坐秋千的心情。
陆谨沉却一笑,吩咐雪扇:“请工匠师傅来做吧。告诉他,要好好地给小侯夫人做。秋千做得越好,我给他的报酬越多。”
薛镜宁急道:“你要静养!”
“我知道。”陆谨沉带着她继续漫步,“只是做一架秋千就能吵到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薛镜宁知道争他不过,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
坐一架秋千很简单,娴熟的工匠师傅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做好了。
薛镜宁很喜欢,围着秋千转了一圈,眼睛放光。
见她高兴,陆谨沉也高兴,重赏了工匠师傅,让雪扇送师傅出去。
“上去坐坐。”四下无人,陆谨沉对她笑道。
“好。”薛镜宁带着掩不住的雀跃,坐了上去。
“扶好。”陆谨沉握着她的两只手,带着她抓紧两边的绳子,慢慢推动起来。
薛镜宁开心地笑。
陆谨沉淡笑着问:“你很喜欢坐秋千?”
“嗯。”薛镜宁重重点头,笑道,“在我乡下住的院子里,就有一架秋千,我经常一个人坐上去,然后自己推着秋千荡起来。乡下有很多花很多鸟,荡起秋千的时候,鼻子里能闻到花香,耳朵里能听到鸟叫,特别惬意。”
陆谨沉看着她眼睛里闪着的光,微怔。
以前一直觉得她在装可怜,好攀附上靖安侯府,现在想来简直是天大的误解。
她的确是从小就被送入了乡下,所以才会常常无意识地提起她的乡下庄子。
可是,她怎么一点也不怨?
她怎么还能笑得这般纯净?
陆谨沉心头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几乎溺亡于她天真无暇的笑容里。
半晌后,才道:“你想回去吗?过段时间我带你回你的乡下庄子去。你若是喜欢,我们把那架秋千也带回来,甚至你那庄子里的所有东西,我们都把它原封不动地带回忘情轩来。”
薛镜宁不可置信地回头,怔怔道:“真的吗?”
陆谨沉嗤地一笑:“我会骗你?”
薛镜宁霎时又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比蜜还甜。
其实院子里重要的东西她都随身带在了身边,剩下的东西当时没有带走,那么以后她也不打算带走。
那座院子和那座院子里的东西,只有留在那里,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存在。
搬到了侯府里,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哪怕想念那座院子,却也从没想过要将院子搬过来。
她之所以会问陆谨沉“真的吗”,不是为了确定他真的会将那些东西搬来,而是在确定他的心意。
这份心意,才是让她甜到笑,又感到到想哭的东西。
*
又过了一段时日,陆谨沉的伤终于养好了。
不过,他被革了官职,又被皇上要求闭门思过,因此纵然伤好了,也只能闲赋在家。
薛镜宁开始有些忧心起来。
她知道陆谨沉不同于那些仗着家世就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陆谨沉是有抱负的,他绝不仅仅只是想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小侯爷而已。
可是他因为自己而丢了官职,怎么办呢。
倒是陆谨沉一点也不急,反倒跟她说,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侯府。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皇上的口谕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