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宁微愣。
陆谨沉叹了一口气,一时竟不敢面对她。
安静的御花园里,薛镜宁听得他叹息一声,又听得他慢声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也对不起——我刚刚误会了你,对你说了、说了那样的话。”
薛镜宁迟迟不能回神。
这还是陆谨沉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甚至小心翼翼地向她说对不起吧?
就在她怔然间,陆谨沉已经跟着侍卫前去领罚了。
薛镜宁想追上去,却被侍卫拦下。
刑房重地不能让无关人等进去。
当然,受刑的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她则是小侯爷之妻,侍卫一般不会在这点上为难她,想来这会儿阻拦她进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陆谨沉不想让她进去罢了。
她只得留在御花园等。
来赴宴的人皆已散去,御花园空空荡荡的,只有满园的未撤下的筵席,还有陆谨沉对七皇子动手时造成的一片狼藉。
侯府带来的几个随从刚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此时见皇上走了,才终于才走上前来,六神无主地请示薛镜宁怎么办。
薛镜宁打起精神,吩咐他们赶紧回去禀告侯爷、侯夫人今日的事,请大夫去侯府候着,还有将他们带来的马车打理一下,铺上厚被子,一会儿陆谨沉肯定不能坐,只能卧在床褥上。
交代完这些,让他们分头行动后,薛镜宁缓缓回到侯府的席位上失神地坐下,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心里一时乱糟糟的。
之前她被七皇子的人带走,差点被七皇子欺侮时,陆谨沉不在她身边,她心里已是泛起了委屈。
后来为二皇子所救,却被陆谨沉误会甚至出言讥讽时,她更是委屈极了,又愤怒又伤心。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她想她一定会立刻出宫,当晚便与陆谨沉和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陆谨沉知道真相后会为了她去杀七皇子,也没有想到,他会为了顾全她的名声将一切揽下,宁可受罚。
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
薛镜宁没办法不因此而感到些许心软。
*
过了好一会儿,陆谨沉终于回来了。刚才穿在身上的外袍已经脱下,此刻虚虚地披在身上,面色有些许苍白。
薛镜宁连忙站起来,呆呆地看向他,一时无言。
陆谨沉勾了勾嘴角:“别担心,我没事。”
他朝她走过来。
薛镜宁注意到,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纵然姿态看着好似与常人无异,但是走动的时候依旧能看出一丝故意掩盖的异样。
那可是整整打了二十大板啊,纵然他体格强健还会武功,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
薛镜宁鼻子一酸,连忙奔上前扶住他:“你到底怎么样了?——疼、疼吗?”
她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顿时心尖一滞,他穿着的白色中衣已经染了淡淡的一层血迹。
哪里会不疼呢。
“你、你……要不要坐下休息?我忘了,你不能坐……宫里不能行马车,我已经让他们把马车带到离御花园最近的地方了,我们……”
“看到我被打成这样,你有没有觉得舒坦一点?”陆谨沉突然打断了她带着哭腔的絮语。
薛镜宁一滞,忽地明白了。
他不是在挨皇上的罚,是在挨她的。
因为对她歉疚,所以借皇上的手惩罚自己,好让她感到快意舒坦。
薛镜宁嘴唇直抖:“你、你……”
话还未说完,已见闻讯赶来的侯爷陆正与侯夫人林语脚步匆匆地朝他们奔来。
侯夫人早已泪湿了帕子,不住地哭道:“沉儿啊,我的沉儿啊!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侯爷则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这孽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竟会跟七皇子打起来?!”
陆谨沉却闭口不答他们的问题,只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小事而已。”
“和七皇子打起来能是小事?被皇上仗责二十大板能是小事?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能是小事?”侯夫人看到陆谨沉的伤处沁出了血,差点没晕过去,“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沉儿啊……”
倒是侯爷冷静了下来,这里是御花园,终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一瞥侯夫人,沉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家不能说,非得在这说?沉儿伤得这么重,赶紧回去看大夫吧!”
“是了是了,咱们先回去看大夫,赶紧回去!”侯夫人如梦初醒,赶紧过来搀扶陆谨沉,这才注意到陆谨沉身侧默然不语的薛镜宁。
她忿忿地瞪了薛镜宁一眼。
这是她儿子第一次在宫里闹出这样的事,刚好又是第一次带薛镜宁进宫,虽说看上去与薛镜宁无关,但是这样的巧合足以让她迁怒于薛镜宁。
她本就不喜欢薛镜宁,这下更为不喜,故意朝薛镜宁搀扶陆谨沉的那侧走去。
薛镜宁再傻也能看出来侯夫人的迁怒,见她走向自己这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扶着陆谨沉的手,准备退到一边去。
陆谨沉却猛地展臂揽住她的半边肩膀,将自己的身体往她身上靠去,令她挣脱不得,向侯夫人道:“娘,有镜宁扶着我就行了,您别操心。”
侯夫人眉头微皱,不再说什么。
薛镜宁也没办法,只好依旧扶着他。只是他这样靠过来,几乎将她笼罩在了怀里,两人离得太近了。
几人一道出了皇宫,一路直奔侯府。
到了侯府,侯夫人赶忙要派人去找大夫,却见薛镜宁派人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在侯府了,一时有些惊诧,暗忖她想得倒是周到,心里不由得又萌生了几分微妙的改观。
*
待到大夫给陆谨沉开了方子又上了药之后,已是夜色微沉。
侯爷和侯夫人,包括前来探望的人都已散去后,忘情轩的屋子里终于只剩下薛镜宁和陆谨沉两人。
陆谨沉暂时还不能躺着睡,只能趴在床上。
薛镜宁则打了一盆水,现下正浸湿帕子,准备给他擦擦脸。
拧干帕子后,她拿着帕子走回床边。
陆谨沉正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你还生气吗?”
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薛镜宁一时没说话。
陆谨沉收回目光:“我回到御花园才知道你被左真凡带走了,左真凡与我不和,又是个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我担心你出事,到处去找。越是找不到,我便越担心。结果——却看到你和左悠年在无人的角落里独处,他给你擦眼泪,你们靠得那么近,你还对他说,你不稀罕我陪在你身边。我、我当然就误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薛镜宁就不由得想起他当时说的话。
“就算如此,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我,若二皇子喜欢我,你便当个顺水人情将我送给他吗?”
陆谨沉急道:“那是气话,怎么能当真?”
薛镜宁摇头道:“那不是气话,至少你不喜欢我那句不是。那句话,在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你就跟我说过了,此后你也一次次提醒过我,是我自己不听,一次次想着总有一天会改变,是我错了,我……”
“薛镜宁。”陆谨沉突然打断她,眸光认真,“如果我告诉你,你没有错,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变了呢。”
今日在皇宫,当他知道薛镜宁被左真凡带走后,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担心。当他误会薛镜宁和左悠年私会时,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会那么酸涩,酸涩到忍不住口出恶语,才能宣泄心中的气闷。
而当他知道薛镜宁差点被左真凡欺侮时,他也是前所未有地愤怒了。
愤怒到完全丧失理智。
若没她拦着,他恐怕会真的杀了左真凡。
经过今天的事,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自己对薛镜宁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以前总想着若有合适的机会,他便与她和离,而现在——他不想放她走了。
他下床,朝薛镜宁走去。
“只是,我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他看着傻怔怔的薛镜宁,认真地问她。
他心里暂时还放不下另一个姑娘,虽然在和薛镜宁成亲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经亲手斩断了过去,但是十年的感情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倾灭,他还需要时间走出来。
但是这些,他不想让薛镜宁知道。
她不必知道他已经结束的过去。
她只需要等他一起走去未来就好。
薛镜宁失神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像极了她嫁给他那天,被失忆后冷漠的他气哭的样子。
“我怎么又把你弄哭了?”陆谨沉无奈地苦笑。
那一天,他只觉得她哭得奇怪,甚至怀疑她在演戏。可眼下,他只觉得胸口漫出无边无际的心疼。
他叹息一声,伸出手想给她拭泪,快要碰到她的脸时,却蓦然缩了回来。
她还没答应他。
……若是她拒绝了他,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一瞬间的怔然中,薛镜宁忽然扑入了陆谨沉的怀里。
“我等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