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包括徐志才这边在内的所有账本,多年来一直由几十名经验丰富的账房先生,专门定期为各人量身定做假账,根本不是几个人能在短时间内轻松甄别识破的。

白建成看到赵瑾瑜和李季洵之间的争吵愈发激烈,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起身告辞。

“仁王殿下,后日这个时辰,本官会准时来衙门提人。”

说完也不等赵瑾瑜开口,自行领着底下一众人离开。

而在外面听了最后小半场的温穆清、元珠一行,这时也都神情不一地走了进来。

李季洵向来忠言直谏,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得罪人而被迫辞官。

他不在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不会折了赵瑾瑜的脸面,怒而甩袖道:“王爷糊涂!若是不将徐志才身后的人揪出来,对于大乾而言,堪称灭国之患!”

温穆清此时心中也很是摇摆。

经过这几日在王府里的所听所闻,她原本已经将赵瑾瑜,和从前印象中的那个混混王爷分割开来了。可方才的亲眼所见,又让她困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仁王。

就在温穆清以为,赵瑾瑜接下来可能会暴怒治李季洵罪的时候。

对方却弯下腰,将李季洵脚边的账册捡起,随即恭敬地拱手向他赔礼:“方才是为了掩人耳目,并非故意辱骂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李季洵同样一怔,“……自是不会。”

赵瑾瑜又问:“查账的事,本王已经想到办法了,县衙内的这些账房们可都信得过?”

李季洵带着疑惑点了点头,“都是本官旧友,都是信得过的。”

赵瑾瑜道了一声好,扭头吩咐王府侍卫:“你们即刻回去将府上的账房全都接过来,本王有重要的事情办!”

温穆清说不清为什么,但心底确实松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道:“王爷,在下对算术一道也还算擅长,如果王爷信得过,接下来我也可以帮着一起查账。”

赵瑾瑜信得过温家人的人品,爽朗应下。

没过多久,王府的账房也匆匆赶到。

将相关所有人员聚集到一起,赵瑾瑜拿起一本账册面向众人,开门见山道:“接下来,我要教授大家一套新的账目核算法——四柱清册法。”

“这账本里面的所有名目,全部都可以划归为旧管、新收、开除和实在四个部分,而这四部分正是这套核算之法发四根支柱。”[1]

用现代术语解释的话,旧管就是期初结存,新收是本期增加,开除是本期减少,实在则是期末结存。

赵瑾瑜细细将几个部分向众人拆解明白后,继续说道:“这四部分的关系是,旧管加上新收减去开除便等于实在,这套账法的核心在于有进必有出,进出必相等。”

说完,他担心有人听不懂,招手让众人围过来,打开账册指着第一页道:“就像这账本上分化出来的种种名目,不管他如何变化,都能对应到账法四项里去。”

“我们只需要把各个名目,对应进账法各个部分里,再进行增减就可以得知账目的实际数额,各位可以拿第一周的账目进行核算,结果出来以后就知道这账法的神奇之处了。”

在座的这些账房能在衙门和王府任职,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听完赵瑾瑜的指导后,只觉得醍醐灌顶,马上迫不及待地验证起来。

少顷,就有人开始互相询问。

“李兄,你那边结果如何?”

“杨兄,我这里第一周便差了三百七十六两八钱,这做账之人好是狡猾,将前几日和后几日的账目串在起来,再改变进出名头,一开始真是被绕晕了。”

“是极是极,我也是这般数目。王爷这四柱清册法真是简单明了,不需要理那些弯弯绕绕,只需要对进四项里,再做加减就能知道结果,这账目查起来当真省心啊。”

赵瑾瑜见众人差不多掌握了新的记账法,又是开口问道:“这里账目繁多,若是各种数字累加起来,各位是否觉得计算很麻烦?”

一位账房马上开口回道:“是有些的,这字一多起来,誊抄下来合并计算时,常常写满几张纸都算不了几日的账,可这字我们也没办法缩的太小,毕竟还是有些笔画的。不过王爷放心,我们会尽量加快速度。”

赵瑾瑜笑着摆摆手,提笔在纸上写下0到9的数字,和加减乘除的符号,道:“这些字符能为各位解决眼前难题。”

在场的账房们本就被他传授的四柱清册法所折服,眼下又看到这么新奇的符号,顿时心急难耐。

一位账房急切地说道:“小人实在好奇得紧,还请王爷速速相传,小人保证今日学的这些方法,绝不会外传!”

有了一个带头,余下的账房们也是纷纷开口保证。

赵瑾瑜倒是没有想过要藏私,“不要紧,只要在这次查清账目之前,不要对外泄露即可。”

接下来,他详细地讲解了将数字与符号的含义,以及通用的计算方法。

等到大伙将基础掌握熟练后,赵瑾瑜用第一周的账目做为参考,把文字转化为字符,用字符计算法又重新核算过一遍,结果当然还是一样,但是速度却快到大家都不敢相信。

“这么简单的字符就能把算学之道化繁为简,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这四柱清册法再结合这字符计算法,哪里还有什么账目是理不清楚的?”

“你们看看,这些字符书写起来极为方便,还不占地方,一页就能算清许多天的账目,再也不用一直担心乱中出错了。”

……

被震惊到的账房们全都交口称赞,甚至还要当场向赵瑾瑜行拜师礼。就连李季洵这样不喜欢恭维的人,也禁不住连声赞扬。

温穆清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方法和要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得益于赵瑾瑜前世做科普博主的经历,他的讲解方法简洁有力,深入浅出,他教得清晰明了,“学生们”也学得透彻迅速。

见账房们已经可以熟练将两种方法结合起来查账,赵瑾瑜马上把账房分为两人一组,安排他们按月期进行核算,再互相比对,避免错漏。

时间紧迫,一干人等自然是片刻不落,马上开始工作起来。

赵瑾瑜和温穆清划到了一组,因为李季洵担心账房们和王爷呆在一起太过拘谨容易出错,就把自己办公的三省堂让了出来。

赵瑾瑜早就用习惯了现代的算数方法,计算起来自然熟练。但没想到今天才刚刚接触的温穆清,速度竟也不相上下。

两人都十分专注,三省堂里只剩下纸张翻页的簌簌声,以及偶尔对账时的简短交流。

时间在认真工作时流逝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俩同时往账本堆伸手摸了个空后,才发现之前拿到的部分账册已经全部核算完了。

赵瑾瑜捏着后颈活动脖子,向温穆清道了一声辛苦。

温穆清摇摇头,问出了自己之前就想问的问题:“这些妙法,于国于民都是不世之功,王爷为何表现如此寻常平淡?”

赵瑾瑜心说因为在我曾经生活的年代,“123”是读幼儿园就开始教的东西了啊……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切应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要不是徐志才这事涉及到查账,估计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赵瑾瑜讪讪道:“就……能用得上就好。”

赵瑾瑜没把对方的提问放在心上,动手收拾桌上的账册和笔记,但温穆清却明白这些方法的大作用。

如今大乾许多王公大臣贪墨成风,就是仗着查账之难。贪官污吏的身家也大多都是从账本上挤出来的,户部每年不翼而飞的那些银两,也多是和账目不正有关。

如果今天的这些方法,能够在大乾普及通用,记账查账都要简单许多,要再想在账目上动手脚便困难许多了。

就相当于在官吏们面前横了一把刀,时刻提醒着他们要账目清明、手脚干净,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

想及此,温穆清正色问道:“王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等这两日账目查清之后,可否容我将今日的方法写信教与家人?”

赵瑾瑜看她一脸郑重,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听完后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啊。”

说完便抱着账册站起身,去账房换新的账本去了。

“这才调任过来不到两年,竟贪墨了三万多两!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这账目中许多进项数目极小,却次数繁多,想来便是收刮的民脂民膏。”

……

经过两日的清算,账目终于全部查核清楚。

算出徐志才贪污的总数后,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又愤怒。

赵瑾瑜和李季洵均是脸色发沉。

一个小小的县令,一年多就敢贪污这么多银两,那他背后勾连的那些人,恐怕更加无法无天了!

更让两人愤懑的是,账本上经常会有城防军械报损的记录,可报损下来的军械又不见踪影,想来就是被走私去了东蛮。

李季洵狠狠一拍桌子,愤慨道:“这等目无君国,不忠不义之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赵瑾瑜倒是有些心理准备,毕竟前世那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沉吟一声,严正说道:“提审徐志才,将理好的账目给他瞧瞧,先把藏赃银的地方问出来。”

而后又站起身,哼笑道:“明早再把咱们尊贵的太守大人请来,本王倒要看看,这人他到底能不能带走。”

翌日清晨,赵瑾瑜早早便等在了县衙大堂里。

李季洵上前禀告:“王爷,徐志才已经招认了,银两就藏在一间刑房的地道里,这厮倒还算精明。”

跟来旁听的温穆清听罢,好奇问道:“这么快就招了?之前他不是还咬死不认吗?”

李季洵一直将温伯阳当成学习的典范,知道眼前这人是温府公子,语气和善地解释道:“若是没有实证,徐志才自然还想博上一把,毕竟回了东山府,尚还有些把握可以脱罪。可眼下铁证如山,徐志才必定会被留在白鹿候审,背后之人出于猜忌定会向他的家人下手。他现在低头认罪,无非是向我们展示诚意罢了。”

赵瑾瑜点点头,说:“这人能力不行,决断倒是不错。不过他确实还有大用,只要能供出有用的信息,他的家人本王便可帮他保下。”

少时,衙役上前通报说白太守到了。

白建成显然的成竹在胸,一进来便开门见山道:“仁王殿下,账目是否查清楚了?本官公务繁忙,提完人还得赶回去处理,便不做久留了。”

“自然是查清楚了。”

“早知如此,何必要多浪费两日?速速将人提上来吧,本官还赶时……”

等等。

白建成反应过来后怔住,惊讶地看向赵瑾瑜,“查、查清楚了?怎么可能!”

账本核算的难度他心里有数,莫说两日,便是给他们二十日,也不可能查清楚。

白建成沉下脸,道:“王爷若是仗着账目复杂,想编造些数据让我与王爷核算,好拖延时间,本官可奉陪不了。”

赵瑾瑜懒得和他啰嗦,抬手吩咐:“把徐志才带上来,让白大人看看什么是铁证如山。”

白建成心里一沉,直觉怕是不妙。

徐志才戴着手链脚铐,由两位衙役押上堂来。

看到白建成,他下意识往后一躲,随后连滚带爬地跪到大堂中央。

“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贪墨了那么多银两,实在愧对百姓,愧对皇上。”

白建成袖中的双手倏地握紧。

按照计划,徐志才理应誓死不认罪,他自己不怕死,难道就不怕身后那一大家子的性命吗?

白建成不相信,仍试图给徐志才递话:“徐大人,账本并未查出端倪,你是清白的,可是有人胁迫于你?尽管告诉本官,本官自会护你周全。”

不说账本还好,说到账本徐志才便是一肚子气。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就是白建成这个蠢货给了仁王查账的时间,才会让账目露馅。

还没查出端倪?人家的数目都精确到一钱一文甩到他脸上了!

徐志才心中满是怨气,不阴不阳道:“那还真是多谢太守大人了!一直等到小人被查个底朝天,贪墨的银两都入了县衙银库了,才终于跳出来为小人鸣冤,可真是及时雨啊。”

仁王竟然真的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查清了所有账目!还逼得徐志才认了罪!

白建成猛地抬头看向赵瑾瑜,后者也正泰然含笑地盯着他,哪里还有半分先前无赖纠缠的模样?

他莫名觉得心头一紧,仿佛被那视线洞穿一般。

赵瑾瑜见尘埃落定,也懒得陪这白太守周旋。

他正颜厉色道:“本王已经八百里加急传讯给父皇,罪犯在府城的家人我需要全权接手,望白大人细心保护,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王怕白大人担不起罪责!”

徐志才听到这番话,暗自舒了一口气,然后安心地将头埋了下去。

赵瑾瑜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忽而又抬手敲敲额头,想到了什么一般,回头看向白建成笑道。

“哦对了,白大人一直说自己事务繁忙,急着回府城,本王也就不多留了。本王府上也是诸事忙碌,这次怕是没时间送白大人了。不过本王特地让人给白大人准备了一袋肉夹馍,白大人可以在回程路上慢慢吃,吃饱些,免得到时候说本王怠慢了大人。”

他说完也不等白建成回话,领着王府众人潇洒离开,留下一众衙役憋着笑,齐齐看向白太守。

白建成久居高位,在东山府内向来都是前呼后拥、受人尊崇,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可偏生眼下发作不得,他只能咬牙切齿、面色难堪地一甩袖袍,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带着一封厚厚的家书从仁王府出发,直奔京城温府……

作者有话要说:断章的关系把前一章挪了几百字在这章,不是重复了哈。

备注:四柱清册法相关知识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