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赶到府门口时,外头一派乱哄哄的景象。
一群听信了谣言的读书人在衙役们的护领下,正举着拳头、愤慨激昂地喊着要王府放人。
而王府的侍卫得了命令不能与士子正面对抗,又不能让人真的冲进府去,只能憋屈地用身体挡在门口,时不时还要承受衙役的黑手。
白鹿城知县徐志才则撸着胡须在与身边的钱雀德低声说话,身后还有几个得了消息特地过来看好戏的纨绔,以及一众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普通百姓。
这徐志才,是东山府徐家庶子,年近四十才在家族运作之下买了个县令的差事。平日里最是贪财,可又胆小如鼠,不敢向朝廷税收下手过重,便经常巧立名目,以家人生辰为由,邀请本地富户上门捐银。
因此也有“寿星”县令的称号。
钱徐两家交好,向来沆瀣一气。
今日徐志才便是便是受了钱雀德的委托,上门来寻事抓人的。
只要能从赵瑾瑜手里带走那些女工,回头下了狱动之以情、金银哄骗也好,严刑拷打、威逼恐吓也罢,拿到口供等着京城来的官差,人证物证俱在,他再想抵赖也没办法。
赵瑾瑜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情况,冲安宝使了个眼色。
张安宝立即会意,上前一步喝道:“王府门口,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还不快住手!”
那边闹作一团的众人听到爆喝,碍于王府威严,陆陆续续地停下手来。
徐县令这才装模作样地上前向赵瑾瑜行礼,“今日上门叨扰,实乃有要事相询,万望王爷海涵。”
“有事相询?”赵瑾瑜哼笑一声,看向武装齐备的衙役,突然话锋一转,厉声道:“看你今日这威风凛凛、动刀动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要造反呢!”
徐志才猛地一颤,赶紧道:“王爷说笑了,下官当然不敢与王府冲突,实在是有士子联名举报王府强征劳力、苛待军眷,这才不得不查。”
赵瑾瑜扫了眼钱雀德几人,转而看向前排的那些读书人,正色道:“我仁王府行得端坐得正,从未做过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不知各位究竟是从何处听得的消息?”
一名身着青衫的年轻人大义凛然地走上前,道:“昨日我与书院几位同窗从书肆出来,正巧偶遇了几位何家庄的妇人,她们不知去何处伸冤,见我等均是读书之人,当即跪倒哭诉王爷所犯恶行,请我们替之伸冤!我与宋兄、王兄等几位兄台皆可作证!”
赵瑾瑜心说何家庄的人都在我府里认真工作赚钱,哪有时间去找你们哭诉?
他神色泰然,道:“昨日……所以你们并没有去求证那几个妇人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听信了她们一面之词,今天便来强闯我仁王府了?”
原本热血上头青衫年轻人听完一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钱雀德在这时领着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装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也可以作证!我等与王爷皆为挚友,彼此经常过府往来,近日确实发现仁王府在频繁招收佃户女工,实在是为受苦的百姓感到痛心!还望王爷回头是岸,将强征入府的妇人放出来!”
在钱雀德这番捶胸顿足的表演下,加上其他人刻意煽风点火,围观的百姓均窃窃私语起来。
赵瑾瑜也装出一副苦恼伤心的模样,道:“前些日子各位好友送我的银两,赵某每每用起来都觉得格外暖心,今日却为何这般造谣污蔑?”
一说到被忽悠走的几万两银子,钱雀德等人眼角直抽,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钱雀德气道:“我等不与王爷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是污蔑,你将那些妇人放出来,由县令老爷亲自带回去问询一番便知!”
赵瑾瑜心说女工们被你们带走,还能好好回来吗?他招手唤富贵,想让他去将当初和女工们签的工契拿来。
谁知钱雀德一见,立刻语气慷慨激昂地继续鼓动起来:“仁王府强征劳力,致使民众怨言四起。何家庄皆为军眷,王爷此举更是寒了东山府将士的心,到时军心不稳,乃至边境有失,王爷便是罪魁祸首!”
“不要让他们走!他们肯定想去胁迫那些妇人说假话!”
“不能走!现在放人!快点放人!”
“将人放出来!将人放出来!”
……
在钱雀德和他安排的人的刻意煽动下,人群再度激奋起来,甚至开始推挤侍卫,要往赵瑾瑜和张富贵的方向前冲。
眼见形势马上要不好控制,赵瑾瑜担心冲突起来伤到人,正要吩咐王府侍卫不要动武,却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先行响起——
“住手!我们就是何家庄的军眷!”
只见何锦娘走在最前面,领着一众女工浩浩荡荡从王府里冲了出来。
她们分明手无寸铁,却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将赵瑾瑜团团围住,面对持刀握棒的衙役和人高马大的士子也丝毫不怯。
“王爷恤民爱物,怜惜我们庄子里的孤儿寡母生活困顿,特地高价招揽我们入府做工,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强征了?”
“就是!哪家强征会给人五两银子一月,包吃包住,月休七天,加工还给双倍工钱?!”
“即便我们有些人原本不善女红,王爷也不嫌弃,还让人教我们纺织技艺,怎么就苛待我们了!”
“王爷体恤我们死去的丈夫为国捐躯,减了四成的租税!你们在这里嚷嚷要善待军眷,实际上又可曾给过我们一粒米?光嘴巴说说,我们就能穿暖吃饱了吗?!”
“还是读书人呢!不知从哪儿听来风言风语,便拍脑袋要‘惩恶除奸’,你们分得清什么是恶,哪个是奸吗?我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道听途说不可信!”
“想要伤害王爷,先从我向春花身上踏过去!”
……
何家庄的妇人们常年下地耕作,体力比寻常人好不说,嗓子也更加洪亮。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些人高马大的读书人挤兑的面红耳赤。
而被她们护在身后的赵瑾瑜则不自觉地眼眶发热。
他其实不过是在经营王府的同时,顺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可他的举手之劳,却换来了如此情真意切的维护……
“这些人定然是仁王找来做戏的!”钱雀德突然急赤白脸地高喊出声。
如果这些妇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此前告知家中的情况岂不是……
钱雀德心口如同遭遇一记重锤,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赵瑾瑜这么多年不学无术、只知道惹是生非,平日里更是挥金如土,哪里会在乎百姓死活?
对!今日这般,必然是他背后的幕僚所想的过渡之策,扯着虎皮做大旗而已,自己差点就上了大当了!
钱雀德勉强说服自己,强装镇定继续高声道:“王爷身边之人倒是有些本事,弄了这些举措想补救一二。可是整个东山府都没有这等优厚的工钱和待遇,王府愿意拿出来这么多?不仅如此,还要减免租税?你觉得我们大家会信吗?这么大的事情早没宣布,偏偏我们今日过来就有了?”
赵瑾瑜拒绝身边人的劝阻,一步步走出包围圈,将王府众人全部挡在自己身后,朗声道:“你不信是你的事,但我与大家所签工契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随时可供查验!”
“既然说到这里,本王近日草拟的章事还未正式通告下去,今日便先行告知大家。今后,本王封地之内,军眷租税减免四成,其余均减免两成。”
赵瑾瑜话音刚落,围观的百姓们立即惊呼出声。
需知王府封地覆盖颇广,在场便有许多人的田地要向王府纳税,租税减免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大事!
仁王既愿意减免百姓这么大一笔钱,难道还会造假几十百来人的工钱吗?
钱雀德已然急得眼睛都红了,“不可能!你不过是怕被追究,现在才想这些方法来堵住百姓的嘴!来人啊!快将那些做戏的妇人拿下,送进府衙去严刑审问——”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骑着骏马,哒哒飞驰而来。
随着“咴”的一声高亢马鸣,骏马抬蹄在王府前停下,马上之人高举金黄圣旨,高声道:“仁王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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