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和人的交往,如果顺利的话,会在熟悉起来的过程中因为新鲜感和多巴胺催产素等激素分泌,迎来一次蜜月期,然而悲哀的是,宴初觉得她和国师的蜜月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不只是蜜月期,她觉得可能两个人的关系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唉,想起来就想叹气。
唉。
卫寒卢看了她一眼:“陛下今日没什么精神啊。”
“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宴初顿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大事,左相不必担忧。”说到这里,她提起精神,询问卫寒卢:“不说这个了,你觉得朕今日应答如何?”
卫寒卢从善如流:“陛下思虑甚是周全。”简直就像重新又亲自走了一遍一样。
宴初并不是真的笨蛋,之前因为总有人排在前面,总有人替她兜底,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将自己的聪明才智肆意挥霍。
比如因为一时兴起去参加塞上草原部落的庆典,想办法和自己的侍女偷渡关卡。但她并不是随心所欲莽撞行事,这件事对宴初来说更像是早有预谋。
她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写信询问过四皇女“万一依穆桑大会上出现了别的人,比如其他大臣或者皇子,这算外交事件吗”,四皇女说不算,因为有所异动,她会第一时间把人抓起来看住,酌情考虑需不需要要他的命。
宴初觉得四姐姐应该不会要她的命,遂欣然前往。
出发之前,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说自己去依穆桑大会,其他人只以为她是去避暑,避暑的行宫离四皇女那里还有五百里,没人想到她会过去。更何况还有边防。
所以当有人拿着宴初的令牌找到四皇女,说“十七殿下来了”的时候,精明干练的四皇女罕见的空白了一下。
她缓慢的打出一串问号,拿过令牌快步走出,果然在行帐里看见了正捧着一杯奶茶吹着喝的宴初。
她还向她招手,还憨憨的笑,还说:“四姐姐我来看你啦”。
宴初整个人像个泥球一样灰头土脸,要不是这块令牌,比起皇女恐怕更像难民。
宴初:四姐姐,我来找你玩你开心吗?
四皇女:开心开心,姐姐开心死了。
然后转头就给宴明瑾上加急折子,不太隐晦的表达“现在和赫洛关系这么紧张,我之前是让你派个人过来帮忙,你疯了让她过来什么意思”的意思,紧接着给她的兄弟姐妹们写信“十七在我这里,别叫我知道是你们谁撺掇她过来的,咱们回来再撕吧”,然后就套宴初话,问她怎么突然想过来。
宴初,很高兴:就是听说这边快开庆典了,我没见过过来见识见识。
四皇女:不愧是你。
宴初上午来的,赫洛下午就派人来,说:“听说有贵客远道而来,我们王已经摆好宴席等待了,请吧。”
四皇女气死了。她嘱咐宴初万事别害怕有她在,就当过去玩。
宴初,还是很高兴:哎,我本来就是来玩的。
后面的事情没再听说了。但是那次依穆桑大会后,当时大宣和赫洛一触即发的局势却莫名其妙的缓和下来。待到夏天结束,中秋节的时候,四皇女颂亲王亲自送十七殿下回宫。
中秋宫宴上,宴明瑾表扬四皇女这次缓和局势功不可没,重赏。
宴初很有眼色,知道这次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等着罚她,悄悄的不敢说话,然后就听见宴明瑾:“哦,忘了,还有朕的阿初呢。阿初啊,你想要什么赏啊?”
宴初:我哪敢说话。
看着她这副讨好的鹌鹑样,宴明瑾温和的宽慰她别紧张嘛父皇又不是什么恶魔,然后就赏了她三个月禁足,让哥哥姐姐多关心关心她。
哥哥姐姐:收到,这就把惩罚措施安排上。“
宴初:???等等,饶命这种事情不要啊!
想到以前,宴初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她手背压住嘴角,不想让笑意这样明显。
“可惜。”宴初靠在椅背上,像一只伸懒腰的猫,舒展筋骨:“朕就只有这点小聪明了。”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这可不是常人能办得到的。”卫寒卢思考了一会:“不如这样,以后你我之间的课题就以这样具体的问题形式展开吧,总是做策论也太过枯燥,只是之后,我需要陛下在说服我时拿出更多有力的证据,或在论证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经历,还要更多的其他论据,这样如何?”
宴初同意了。
室内安静下来。
每到这种静谧时刻,卫寒卢便能感到淡淡的苦涩,并不严重,但始终撩拨着人的心弦,叫人不得安宁。他不太确定这之中是否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但宴初这样半温不火,看似亲密实则疏远的态度,实在叫人……倍感煎熬。
之前他与陆铮见面,等他也笑过自己“三人行”,两人互相挖苦两句,两杯苦酒下喉,除了苦笑,相顾无言。
宴初不愿意亲近他们了,这话没人愿意提,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都曾经是被亲近的人,都知道,十七殿下亲近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并不是留人吃饭、安排差事这样的表面功夫。也许对其他的皇帝来说,这已是不得了的隆宠,但这是……这是宴初啊。
被温暖明亮的眼睛看过,被真情实意的回护过,都是曾经跌落泥潭的人,都是抓着十七殿下垂下的蛛丝重新走上康庄大道的,她像铅云外的光,与他们来讲是上天的恩赐。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没人能忘记初见时十七殿下的笑容,纯粹温柔,自由又美好。
初见越美好,相衬之下,结局便越惨烈。
陆铮自嘲,他向卫寒卢敬酒:“你我,真是狼心狗肺啊。”
卫寒卢一饮而尽:“不然怎么能狼狈为奸。”
人就是如此,有些东西,比如光,比如暖,被包裹其中时总是不知其可贵,也许最初还会心怀感激,但日久天长,恩赐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于是便会开始肆意挥霍,为所欲为。等到一切行至死路,不可转圜,还要一意孤行,将已经微弱的光越攥越紧,偏执的相信着只要不放手,光便不会从自己的身上移开。
执迷不悟,自欺欺人。
而如今,他们回心转意,弃旧图新,心中疯狂的感谢岁月回头,以为一切都可重来,打算重新弥补曾经的罪孽,奢望能与光与暖重修旧好。
可一切岂能尽如人意?
曾经照亮前路的光,不想再照耀他们了。
“你说……”
话至一半,卫寒卢又停下思索,陆铮看过来,眼神催促。可话到嘴边,卫寒卢觉得这样的猜想实在有些荒谬,实在说不出口。
他不愿承认自己不敢说,只能说这个猜想太过荒谬。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顿了又顿,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阿初她……”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陆铮扣住酒盏的手指突然收紧,卫寒卢就知道其实他也想到了。
两个懦夫。
他在心中嘲讽。
“应该没有。”陆铮故作平静:“若是真的,那你我不可能还有命。”
他一饮而尽,喝的急了,咳嗽了一声。
没人敢想,没人敢认,好像想了认了,原本渺茫的希望便消失殆尽,就又成了穷途末路,于是就连辩驳,都要欲盖弥彰,小心翼翼。
卫寒卢忍不住看向宴初,试探的目光像槲寄生轻柔的触须,轻轻牵住她的衣角。
“陛下。”
是琉璃。
卫寒卢像是火烧一样猛地垂下眼。
好在,琉璃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见礼之后便像宴初走去。她取出一封书信,与宴初耳语。
卫寒卢知道他该告辞了。
昭阳殿偏殿不算大,从室内到室外也用不了几步,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走的格外艰难。踏出门槛之前,他听见殿内宴初隐约的声音。
宴初似乎正对那封信发脾气。
声音并不真切,隐隐约约,在最初的恼火退去之后,他听见宴初一声叹息。
“令长理说我不诚……以前我倒是逢人便掏心掏肺,恨不能把自己都劈成两半分出去。我以为这样也能换来别人的真诚以待,也能让他们对我好,只可惜,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些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朕不得善终,自我了断。
“刚一见面,什么也没有,就像让朕以诚相待。”宴初叹气:“一厢情愿的真心啊,我再也不敢了……”
卫寒卢如遭雷击。
克制成了一件最艰难的事情,无论是颤抖、崩溃,还是其他,没有一件事情能如卫寒卢的愿完成。他感到一瞬间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大脑空白一片,血液一瞬间全冲到了头顶,眼前不断泛起黑斑,直到最后双目几乎全盲。
他站不住,不可遏制的颤抖让他整个人如同筛糠,咬紧牙关才能僵持。
大脑缓慢复苏,同时复苏的还有绝望和恐惧,耳中只留下绵长的耳鸣声,他听见有什么正在他脑袋里嘶吼——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从一开始,她就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进后日谈!大家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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