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意觉得不太对。
这个不对,她是已经走出去之后才咂摸出来的,心中登时有些懊恼。
人情练达方面,她知道自己远不如其他三个人,当时五皇子把自己给过来的时候主要是觉得其他人不能打,要是真的遇上什么需要打出一条路的问题顶不上去,没用,这才把她给调过来的。
她不是宫里人,这种程度的职位调度因为跨度太大,往往都不会给批准,但是调她过来的人太不一般了,老五和管内务的老三说了一声,不给准也准了。只是胜意自己在外面干活的时间太长,工作习惯已经养成,即便认真学习积极适应,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和宫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说刚才,白宥动手的时候,她确实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刚才站在这里的是谁,绝不可能有她反应更敏捷更迅速,也不可能比她更快把白宥掀出去(南景泽除外),但是在其他方面......可能任何人来都比她要合适点。
白宥确实没有行刺之心,这一点她知道,之前不过就是出神突然被吓了一跳之后的过度应激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自己好像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也吓坏了。确实有点太过激了,但是和行刺扯不上关系,不然自己也绝无可能向宴初妥协把他们两个单独搁在一块。
但,她总觉得那有点问题。
宴初与白宥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一向融洽,平时打打闹闹会有,吵嘴也会有,但是宴初从不避讳他,偶尔因为他的恶作剧受惊吓,但反应过来马上就埋怨着追着打回去了。
以前有一回,宴初她路过一棵凤凰树时总会被上面落下来的花打中头,后来又一次,与谁说话过去慢了一步,那朵花先一步掉了下来。她抬头往上看,正好看见了一个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影子,这下可好,她当时气得跳脚,专门捡了不少凤凰花,拿着扔白宥。
胜意不是第一天跟着宴初,虽然已经她自己判断出来白宥没有危险,但是宴初的反应却很让人意外——她真的害怕了。
不是僵直,不是无措,甚至眼睛都没闭上,是真的惊恐,真的害怕。
寻常人被猛地从一个地方拽走之后,第一眼下意识一定是看向拉拽自己的那个人的,除非那个时候有更吸引她注意力的人。但通常情况下,这个“更吸引人注意”的,肯定是敌人。
按平时,宴初就算被吓了一跳,但是缓过来之后恐怕会先问白宥刚才怎么了,接着根本用不上自己动手,她自己就先上去邦邦来两拳,表达一下被吓到之后心情。刚才她没问“你怎么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她上来就是“大逆不道”,上来就是“行刺”,直接定性了。
这可不是平时开玩笑的大逆不道,这是新帝惊恐之下的“大逆不道”,这是要作数的。当时她听见这两句话,就应该立刻拿下白宥,可是她就因为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步。
胜意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失职,另一方面,她开始推测,宴初为什么真的害怕。
思来想去,胜意觉得这里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宴初觉得白宥真的要行刺,所以她才害怕。
澄月之前往她房间里送了两次糖水,很有可能也是在说这个。
胜意狠狠锤了自己肩膀一下。
自己没听见风声这件事情也是失——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怠惰了?
她拿不准琉璃琥珀知不知道,这些人说事情虽然也从来不避讳她,一起干活也确实如琉璃最开始所说,“有商有量”,但是她们说话点到即止,眼神一碰都有无数心思已经传达到了,她也不是不想加入,她也很羡慕,但是这个“点”好像总是点不到自己这里来。
......难道,她们又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只是自己当时又没听懂弦外之意?
胜意浅浅猜测,但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庆幸——幸亏白宥没这心思,幸亏自己跟着来了。不然,但凡白宥有一点坏心思,能立时要他命的也只有自己,就算他早有准备,自己拼上一条命,至少能给宴初挣一条生路。
放着茶和点心的托盘她一只手就能端稳,靠在不远的一颗粗壮桃树上,胜意悄悄地注意这两人的方向。琥珀教过她,很多时候主人有些话是想要单独说的,他们在反而不方便,她觉得现在可能就是那种时候,但是这个人既然宴初在防,那就不能轻轻放过,必要的时候,宫里意外很少,但也可以有一点。
别的不会做,这点小事她还是做得了的。
心中主意一定,她也不打算想那么多了,现在她需要想点别的。
琥珀之前说过:“主人说话,有时候让你端点东西,是为了把你支开人家两个好说话,但是要是桌子上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一直这么干说也不行,所以东西你得挑一个正确的时候,再送进去,不要尴尬。”
胜意决定再等一等,等一个正确的时候。
而另一边,宴初不知道因为她的真情实感的恐惧和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白宥已经在自己秘书黑名单上备案了,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突逢意外,不幸身亡,她现在只觉得特别无语,为自己明明是个皇帝,但是这一个两个的对她一点都不怕。
先是南景泽顺坡下驴的“臣侍”,再是白宥刨根问底的“你想怎么罚”,宴初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一点尊严没有了。
你们真的不害怕吗?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朕是皇帝啊!
不过算了,这种帝王威仪她以后一定会有的,现在还是赶快办正事。
于是她问白宥:“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白宥:“知道。”
宴初:“哦,那你说说吧。”
此时宴初心里有点雀跃,她甚至想起了很多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就那种县官一拍惊堂木,说着“大胆!还不快快招来!”然后下面的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啦全说了的剧情。她想着,就算没那么顺利,至少白宥到这里来了,那知道了她的意图,还不得“快快招来”!
她洋洋得意的等待着,尽量让这股得意不要那么明显。
白宥:“舒柏彧国师确实来找过我,但是我们两个并没有在一起很长时间,他当时只问了我几个奇怪问题。”
白宥想起了当时舒柏彧来找他的场景。
那是舒柏彧还是国师的时候。平时总是拒人千里的舒国师虽然冷漠却仪态万方,婢女们说他是饶是无情也动人,说的不错,确实是那样。可是那天,舒柏彧看起来神色匆忙又憔悴。
“白公子,我问你一件事,请你务必不要隐瞒,如实回答我。”
舒柏彧必定是匆匆赶来,容色服饰皆不复以往考究,不过也对,自从皇族全部染病,他就没有什么从容不迫了。舒国师神色凝重,在他出现之前仿佛还在掐算,看见他便匆忙的近前来两步。
国师抓住白宥的手腕,像是洪流中抓住稻草,眼神迫切,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恳求。这种恳求并不针对白宥,更像是针对他即将说出的答案——国师在恳求,这个答案一定要是他想要听到的。
他一贯是个淡漠的人,可是如今,抓着白宥手腕的手冰凉刺骨,不似人类,甚至因为恳求微微颤抖。这份恳求太过火热了,甚至让人平白生出了一股可怜,不忍拒绝。
宴初忍不住追问:“舒国师问你什么?”
“他问......”白宥说:“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