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宜妃5

一转眼就到了康熙十六年的八月。

钮皇后虽已在这一年的五月被圣旨册为皇后,但正式的册封礼却是一直没有举行,一直拖到了大选结束,与本次“上记名”的秀女们一起册封。

没错,康熙自登基以来,进行了第一次大封后宫!

原先宫里的诸位庶妃们,也终于不再统一以庶妃称呼,而是根据出身、恩宠、生育情况等,一个个都有了正式的位份。

生育了大阿哥的那拉庶妃,被册为惠嫔,赐居东六宫的钟粹宫正殿。

生育了三阿哥和荣宪公主的马佳庶妃,被册为荣嫔,赐居东六宫的延禧宫正殿。

生育了皇长女和皇四女,却尽数早夭的张庶妃,康熙念其多年侍奉恭谨,怜其失女之痛,因此虽然出身差却仍是给了她个贵人的位份,赐居东六宫的延禧宫西偏殿。

生育了皇二女,却也早夭的董庶妃,容貌昳丽,颇得康熙喜爱,因此破格册封为端嫔,赐居西六宫的咸福宫。

生育了端静公主的兆佳庶妃,因性情木讷不得宠,因此尽管她是公主生母,却也只被封了个布贵人,赐居咸福宫东偏殿。

而此次大选“上记名”的秀女中,也足足出了三个嫔位。分别是安嫔李氏——李淑芸,赐居东六宫的景阳宫正殿,一个相当偏僻的宫室;宜嫔郭络罗氏——青沅,由钮皇后所请,赐居西六宫的翊坤宫正殿,离皇后的坤宁宫十分近;还有就是敬嫔完颜氏了,赐居西六宫的永寿宫正殿。

另有好几位贵人、常在、答应。这些低位份的妃嫔,则是只需一道圣旨即可,并无册封礼。

众秀女们和庶妃们都喜气洋洋地受了封。不过其中最出风头的,不是原庶妃们,也不是新进宫的秀女们,而是佟贵妃——原本的佟妃。

她的位份——贵妃,在所有新册封的妃嫔们之上!在这后宫之中,仅次于钮皇后一人!

脾气有些暴躁的惠嫔私下里不知跟荣嫔发了多少次牢骚:“我们进宫熬了这么多年,拼死拼活地给皇上生孩子,差点连命都丢了,也只得了个嫔位。她倒好,我们还只是庶妃的时候,她就享妃位待遇;我们好不容易得了个嫔位,她也跟着升级,做了贵妃!”

“荣嫔妹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荣嫔只顾抱着年幼的三阿哥哄,眼皮都不抬一下,说话死气沉沉全无斗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妹妹福薄,什么都不求,只想在这延禧宫待着,天天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祉儿和荣宪平安长大。位份什么的,高也好,低也好,反正住的就是这么几间屋子,也短不了咱的吃用去,随便吧。”

惠嫔急道:“哎,荣嫔妹妹,你怎么这样呢?当年你刚进宫的时候可是最得皇上宠爱的,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荣嫔拍着三阿哥襁褓的手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早知今日,宁可当年不曾受过皇上盛宠。惠嫔姐姐你瞧,今年新进宫的这些妃嫔们,像不像我们当年?我看着最受宠的那几个,只怕将来吃的苦头会最多。”

惠嫔摇头:“才不会。我们身为后宫女子,皇上的恩宠才是最最重要的。有了恩宠,才能诞育子嗣,我们的终身才有了依靠。我想着,我膝下只有大阿哥一个,还是有些太单薄了,将来他长大了也没个可以相互扶持的兄弟。”

“我得趁着年轻,再想办法给大阿哥添两个弟弟才好。哼,那些小姑娘,一个个才十六七岁,青涩得很,哪里能伺候得好皇上?”

荣嫔随口敷衍道:“那就祝愿惠嫔姐姐心想事成了。”

然而惠嫔完全不能心想事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后宫新进了那么多美貌绝伦的妃嫔,康熙正是新鲜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去翻惠嫔的牌子?就是偶尔遇见了,康熙也完全没有被精心打扮的惠嫔打动,只一次又一次敷衍着道“朕改日再去钟粹宫看你”。

而新人当中,最受康熙青睐的,当数宜嫔,也就是青沅了。

康熙第一次见到青沅,还是她住在坤宁宫给钮皇后作画的时候。康熙难得见到钮皇后不紧崩的一面,再欣赏了青沅其余日常画作之后,看向钮皇后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怜惜和温情了。

从此,康熙对青沅就别有几分不同。

青沅是这批新进妃嫔当中,第一个侍寝的。并且侍寝之后没有被送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被留宿了乾清宫寝殿,这是极受宠的妃嫔才有的待遇。次日,大量珍奇的赏赐也是如流水般赐下,引得后宫之中无数人艳羡不已。

侍寝次日,青沅前去坤宁宫给钮皇后请安。

钮皇后看着青沅娇媚的脸庞,眼底满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只吩咐了一句:“你好好侍奉皇上,早日给自己生个小阿哥或小格格吧。”

青沅顺口回答道:“谢皇后娘娘吉言,臣妾定会恪守妃嫔本分,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她这么答着,却是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她现在这具身子年岁还轻,根本没想到那么远。反正她深受康熙恩宠,生孩子的机会多得是。

钮皇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不是为皇上,是为你自己。”这是不一样的。

但是青沅并没有听清楚这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康熙但凡进后宫,总有一半的日子是召青沅侍寝的,对她恩宠有加。人人都道,如今的后宫之中,宜嫔郭络罗氏圣眷最重。

青沅也听到了这个传言,嘴角忍不住翘起。可不是吗?她可是未来的宜妃娘娘,是康熙爷最最宠爱的妃子!康熙微服出访的时候,谁也不带,只带她,可见她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青沅沉浸在康熙的宠爱里,整个人都感觉像要飘起来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那可是她敬慕多年的千古一帝啊,是立下赫赫功劳的伟大皇帝,却能时常出现在她身旁,那么温柔地对待她,怎能让她不沉醉?

盛宠的青沅,很快就收获了惠嫔的敌意。

这一日,在御花园里,惠嫔又一次带着她的大阿哥从青沅跟前经过,阴阳怪气道:“本宫可不比宜嫔清闲,能成天在御花园里溜达。本宫呀,忙得很,要照顾大阿哥的一应事务。唉,本宫有时还真羡慕宜嫔你呀,无儿无女一身轻!”

惠嫔这么说话不是头一回了。这次青沅终于忍不住了,也学了她阴阳怪气的语气驳了回去:“本宫可不像惠嫔所想象的那般清闲。你需要照料大阿哥,忙得很,却不知本宫只怕比你更忙。唉,皇上又传了口谕,召本宫前去畅音阁听戏赏曲,不跟你多说了,否则就迟了。”

惠嫔气得脸都青了:“宜嫔你!年纪轻轻,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不过是仗着皇上贪新鲜,才偏宠你几分!呵,谁还没得宠过?想当年本宫得宠的时候,可也不比你差!”

青沅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也说了那是想当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是你先来招惹本宫的,本宫原看在你比本宫先进宫几年,资历老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宫,本宫何须再忍?”

“你也是嫔位,本宫也是嫔位。明明是一样的位份,本宫凭什么要让着你?”

惠嫔愤愤道:“宜嫔,你恃宠而骄,你以为皇上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吗?今天的事,本宫记下了,你走着瞧!”

青沅没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插曲放在心上,坐着肩舆很快抵达了畅音阁,陪着康熙度过了愉快的一段戏曲时光。临分别前,康熙朝着她温和地笑着,低声告诉她晚上会翻她的牌子,让她在翊坤宫等着他。

只是,这天晚上,青沅足足等到月亮升得老高,都没等到康熙的圣驾。第二人托人一打听,才知昨天下午康熙去了钟粹宫考教大阿哥功课,晚上就顺势留在惠嫔处了。

次日,青沅又在御花园对上了惠嫔趾高气昂的面容,气坏了:“你是故意的?”这种截人的招数,她本以为只会在影视剧上看到,没想到竟会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不得不说,她被呕到了。

惠嫔笑盈盈地说道:“宜嫔想多了。皇上的圣驾想去哪儿,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只是近日本宫的大阿哥学业颇有进步,小小年纪还能拉开小弓射箭,准头还十分得好。本宫一时高兴,就派人禀报了皇上。皇上十分欣慰,当场就过来亲自考校大阿哥了,直夸大阿哥有他幼时的风范呢。”

端嫔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是站在惠嫔这一边的,闻言也附和道:“大阿哥能这么出色,实是惠嫔姐姐教子有方。”话里话外都是说惠嫔是良母,不像青沅只知道勾着皇上,不是个贤良淑德的作派。

青沅被她们一激两激,更是气坏了,一时头脑有些发晕,没多细想,就直接在御花园与惠嫔吵了起来。

争吵之间,佟贵妃的肩舆经过,几人连忙停止了争执,福身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佟贵妃咳了咳,问:“你们何事在此喧哗?”

惠嫔忙将事情往自己有利的方向润色了几分,禀报了佟贵妃。青沅刚要解释,就被佟贵妃的人按在了地砖上。

“贵妃娘娘,臣妾何错之有?”青沅问道。就算争吵有错,那也是惠嫔和她都有错。为何只罚她,不罚惠嫔?

佟贵妃淡淡地道:“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冤枉了你?”

官大一级压死人,后宫位份大两级更是重如泰山。青沅不敢顶撞佟贵妃,只得低头:“臣妾不敢,娘娘您不会有错。”

佟贵妃说道:“本宫不会有错,那错的自然就是你了。念你初犯,就在这里跪半个时辰吧。白荷,你在这里盯着宜嫔。”

青沅咬牙应下:“是,臣妾领罚。”

佟贵妃又朝惠嫔道:“惠嫔,你带上大阿哥,去本宫的承乾宫坐坐。”

惠嫔一口答应,然后朝着青沅得意一笑。

佟贵妃等人离开,青沅在御花园罚跪。晌午的太阳有些毒,晒得青沅面上白晳的皮肤红红的。不,或许不是太阳晒红的,而是被时而御花园经过的人看红的。

青沅不敢置信,这是她进宫之后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难堪!为什么会这样?整个后宫之中,她不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吗?可惠嫔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佟贵妃更是毫无顾虑地罚她?

她们就不怕康熙生她们的气吗?

青沅带进宫的小红和小翠见主子受罚,一个努力用身子挡住她跪着的身影,免得被其他人看到;一个则是哭着道:“小主,皇上快下朝了,要不奴才去乾清宫外等着,请皇上来救您?皇上那么宠爱您,肯定舍不得您吃苦的。”

白荷轻哼了一声:“你最好是赶紧过去。”

青沅只觉膝盖跪得发麻,正要答应小翠的提议,就见坤宁宫来了人。近了一看,原来是钮皇后身边的桂嬷嬷。

小翠忙问:“桂嬷嬷,是皇后娘娘让您来解救小主的吗?皇后娘娘她真是个好人啊。”

桂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宜嫔娘娘,皇后娘娘有令,让你去坤宁宫领完剩下的罚。”

青沅垂首:“谢皇后娘娘。”跪在坤宁宫,总比在御花园受人来人往的注目礼要好多了。

到了坤宁宫,青沅被桂嬷嬷引领着跪在偏殿一间空房的软垫上,钮皇后并未出现。

直至半个时辰结束,钮皇后也没有过来见青沅,只让她回翊坤宫好好休息。

青沅揉着酸疼的膝盖回了翊坤宫,以为今天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就迎来了康熙的一道口谕。

康熙命她闭门思过十日,抄写《女诫》《女则》十遍!

青沅大受打击,为什么康熙也要罚她?为什么?

明明这些事都是由惠嫔引起的,要说错,惠嫔错的比她还要多,为什么一个个都只罚她而不罚惠嫔?

就她这样,还算是最得圣眷的宠妃?不要太好笑!

李淑芸匆匆前来看望她,让小红和小翠退下后,关上了房门,沉声道:“青沅,我知道你不服。”

青沅说道:“对,淑芸,我就是不服。皇上明明已经不喜欢惠嫔了,为什么还要偏心她?我不明白。”

李淑芸摇了摇头:“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再仔细想想。昨晚皇上是为什么没来你宫里,而是留在了惠嫔处的。”

青沅没好气地说道:“大阿哥啦。惠嫔十句话里有八句离不开她的好大儿,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大阿哥是大阿哥,惠嫔是惠嫔。惠嫔不得皇上欢心,只知道靠着大阿哥来截皇上,实在是可笑。”

李淑芸说道:“虽然可笑,但是它管用!青沅,你错了,惠嫔和大阿哥是一体的,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就算惠嫔行事再猖狂,只要大阿哥争气,皇上就不可能不顾虑他的想法。”

“如果光是惠嫔一人,你与她起了冲突,皇上肯定会站在你这一侧;可若是惠嫔和大阿哥两人与你起了冲突,皇上就不会再偏着你了。”

“换句话说,你打得过惠嫔,但是你打不过有着大阿哥的惠嫔。”

青沅不爽地道:“那我想要不再被她欺负,就只有也抓紧生出个儿子这样的法子了吗?”她这具身子才只有十七岁,在她看来,生育这件事离她还远得很呢。

况且,她实在是看不上用儿子固宠、争宠这样的法子。这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生育机器,当成一个绵延子嗣的工具人了吗?

李淑芸叹道:“青沅,君心如同天上的浮云,瞬息万变。能抓住多久,这实在很难预料。为了你的终身有靠,你该趁着如今圣眷隆重,赶紧为自己生育儿子才是。”

“记住,不是为皇上,而是为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九点还有一章。明天开始日更,V后会日六日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