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成大概没想到唐木敢把实话说出来,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周茂国好几眼,牙根更是不自觉地打颤。
奶奶王红娟见状不好,赶紧上前一步,将孙子护在了身后,冲着唐木笑吟吟开口:“哎呀唐木,你瞅瞅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放心,咱们家一向善良朴实,就像奶奶对你和对亲孙子是一样的。打碎了一个古董而已,碎了就碎了,你爸爸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说完,王红娟死死抓住了周继成的手,看着周茂国道:“茂国,你说呢?”
周茂国先是睨了自己的老母亲一眼,随后又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剜了周继成一刀。
周继成当即吓得浑身发抖。
周茂国虽还没有消气,可这会儿倒是不骂宋文了。
他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碎片,指着宋文说:“还不赶紧收拾了,留着一地碎片,万一再扎着孩子的脚。”
王红娟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可她还是不放抓着孙子的手,冲着宋文道:“收拾好了,就准备上饭吧,茂国和孩子们都饿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这一大家子的闹剧,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唐木本以为,如果周继成反驳了他,他还可以列出几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眼下看来,似乎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别墅内的气氛很快恢复如常,地上的残片已经被宋文快速清理干净了。接下来,便是宋文一个人去厨房忙碌着。
宋文刚入周家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做。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她现在那一手家务活,干得是又快又立整。
骤然周家是个暴发户,可是王红娟秉承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从不肯雇保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使唤宋文一个人做。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宋文已经将饭菜摆好了。一家几口和乐融融地坐在了桌子上,奶奶更是最先动筷子,给孙子和儿子,分别夹了一块排骨。
周茂国坐下来吃了几口之后,才想起什么似得,冲着宋文说:“唐木那孩子呢,叫他下来吃饭。”
周继成一脸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什么毛病,吃饭还得别人叫啊,这么大爷?”
奶奶王红娟微微笑了笑,又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周继成碗里:“还是我们大成听话,到了饭点就乖乖坐在这,不用人操心。”
周渔看了一眼奶奶,又看了一眼还没上桌,一直在一旁伺候周茂国,给他拿勺又递小碗碟的妈妈,这才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道:“我去喊哥哥下来吃饭。”
周渔上楼的时候,唐木正在屋里收拾东西。他不想拖泥带水,最迟明天,就离开这个家。
周渔用小奶音乖巧地喊了一声哥哥,唐木愣怔了稍许,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冲着周渔说:“你下去吃吧,哥哥不饿。”
周渔只有六岁,虽然早慧,能分得清唐木这个哥哥和周继成那个哥哥的区别,可她还是看不清这家里的气氛。
既然唐木说不饿,他可能就是真的不饿吧。
周渔回到饭桌前,跟宋文说起此事的时候,宋文的眼神微微暗了暗……
宋文以为,唐木是在为刚刚的事闹小脾气。
宋文也不清楚,唐木为何突然就不想替周继成背锅了。在她看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也许是唐木这孩子大了,不如以前乖巧听话好摆弄了,所以,开始叛逆了。
想到这,宋文也莫名生了气,今天这事一闹,她事后又得费心力挽回和王红娟还有周继成的关系。
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省点心?
宋文一边帮周渔剔好骨头,一边面色阴沉地小声对周渔说:“没事,你哥哥不饿就不吃,不必管他。”
唐木其实挺饿的,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八点之后,唐木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时候的自己,中午有没有吃过饭。他也曾想过,等大家都睡了,自己一个人去厨房找点东西垫一垫。
可是唐木又不禁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他也是在外面上补习班,没赶得上晚饭,然后去厨房把剩下的蚕蛹和排骨吃了。
第二天,王红娟发现厨房里的剩菜不见了之后,唠唠叨叨了好久。她一边拍打着周继成,一边怒道:“你个傻孩子,昨晚的活神仙儿①你是不是没吃几口?奶奶都没舍得吃,想着给你留点,结果你不知道吃,早上起来都没有了。”
宋文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可是她全程没有说话。
倒是唐木找到了宋文,急急忙忙先道歉:“妈,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活神仙是奶奶留给成哥的,我昨晚饿了,我以为是剩菜……”
宋文倒是没说什么,只睨了唐木一眼,小声说:“行了我知道,你别承认是你吃的。奶奶说什么,你装听不见就是了。”
唐木是个脸皮特别薄的人,即便是在这个家里练就了一番金刚不坏之身,可他听着奶奶指桑骂槐,他的心里也极为难受。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即便是他错过了晚饭,跑到厨房找东西吃,也只是吃点馒头米面,尽量不要让自己出错。
即便周家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差这个钱。
这件事,其实细细想来,已经算是上辈子的事了。可是只要还在这个家里,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窒息感,就能淹没唐木。
罢了,饿了就饿了,反正都要离开周家了,唐木可不想去动厨房的东西,讨那个嫌。
也许,唐木重来一次,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四年后,他还是会遇到同样的悲剧。
那么,就当他接下来的日子,还只剩四年吧。
既然都要死了,也不必在这个家里忍下去了。
离开,就是最好的解脱。
唐木的东西并不多,收拾好之后,也只有两个行李箱。
那些同学录,小时候攒的卡,同学送的手办什么的,唐木都是能舍就舍。
他将从前十分宝贝十分珍视的收藏,像丢垃圾一样,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在生死面前,这些曾经以为会收藏一辈子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任何东西,都比不过生命的可贵。
离开周家的那个早上,太阳还未升起。可一缕缕阳光却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打算冲破黑暗,照耀这即将到来的明媚世界。
当唐木推着两个行李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闭上眼睛,感受着周遭的鸟叫虫鸣,感受着指尖划过的丝丝水气,这原来就是自由的感觉。
真好,哪怕可能只剩下四年,他也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放肆地活一回。
唐木身上还剩下五百块钱,挺好,还不至于身无分文地游荡。
他买了一张火车票,一瓶矿泉水,外加一碗泡面,踏上了去D市的路。
唐木的大学就在D市,距离大学开学还有四十天。
上辈子他趁着周末的闲暇,就一直在校外的一家棋牌店打工。棋牌店的老板名叫王宏翰,为人仗义。
唐木还记得第一次去他店里玩麻将,他就看中了唐木这小子脑子活,提出让唐木在他店里兼职。
那两年,唐木在王宏翰店里,倒也能挣到一些生活费。
兜兜转转,唐木又来到了这里,看到了四年前的王宏翰。
而宏翰棋牌,正好今日开业。
唐木站在宏翰棋牌那块牌匾前,冲着王宏翰露出了温和亲近的笑容。
这个时候的王宏翰根本不认识唐木,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面前这个瘦瘦憨憨的小伙子,莫名就有一种熟悉感。
唐木最先开了口:“老板,您店里招人吗?”
王宏翰看了一眼唐木身边的那两个大行李箱,愣了一下:“这个……我这小本生意,没有招人的打算。小伙子你住哪啊,你要是想找供吃供住的,隔条街道,有个大酒店招人。”
“没事的老板,我今天就看准了你这个地方,不出两年,你的生意会越做越大的。您看这样怎么样?我来你的店里,帮你陪客人打牌,帮你收拾包间,你给我随便找个住的地方,薪资方便,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你看着给就成。”
王宏翰闻言笑了:“小伙子还挺逗,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生意会做大?”
唐木也笑了,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烁般,明亮亮地看着王宏翰:“我就是相信,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财气。”
“而且,你相信我,我牌打得特别好,一定让您满意。”
做生意的,谁不愿意听到这种吉祥话。
王宏翰觉得面前这小伙子与他特别投缘,只是看唐木这架势,他又拿不定主意。
王宏翰还没等松口,门内就走出来了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他的年纪应该与唐木差不多,身穿黑色紧身牛仔裤,将他那细长匀称的小腿展露无遗。上身一件浅绿色T恤,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搭配,穿在他的身上,也是那么的完美。
唐木抬起头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他是典型的冷白皮,五官深邃,眼型狭长,鼻梁高挺。他站在那淡淡笑着,还露出了右边脸清清浅浅的一个小酒窝。
街道上人来人往,可这个男孩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气质清冷高贵的宛如仙人。
唐木向来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也从不去刻意关注别的男人。可他却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他,还是让他惊艳了一把。
严兮双手插兜,盯着唐木说:“你说你牌打得好?敢不敢跟我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