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末,桃花未谢,花瓣吹落时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白妗系着正红色的外披,漫无目的地走出通明外殿。四周红绸还未除下,拐角处,两个宫女正扶着灯笼,高挂在了檐角。一旁的泥巢中燕子啾鸣,扑打着翅膀钻入巢中。
其中一个小宫女哎了声:
“这燕儿如此聒噪,扰着殿下与娘娘的睡眠,可怎么是好?”
“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不让清了这燕子窝,你我便也不能动它们。”
年纪大些的吃吃一笑,“你看,连小燕儿也是成双入对,就像我们殿下与娘娘…若是殿下娘娘也能如此和睦恩爱,这才好呢。”
白妗低头,看见衣领上精细繁复的比翼鸟花纹,它们的翅膀是用金线嵌上,口中衔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仍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嫁人了,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
见她走过,宫女立刻停下谈笑,双双行礼,低着头不敢直视:
“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成了与他平起平坐的人。
忽然有人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行礼道:
“娘娘这是要去何处?快随奴婢来吧。”
是那个魏家的婢女,白妗有点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奴婢细竹,以后伺候娘娘起居。”她一笑,领白妗去往太子妃殿——含凉殿。此殿距离通明殿十分近,只有一个回廊的距离。
含凉殿布局与通明殿极为相似,刚踏进殿内,便可以看见穿着一致的宫女们,正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务。
玉兰鹦鹉镏金立屏之后是一张海青石琴桌,桌上羊脂玉瓶中,插满团团紧簇的绢花,中央拥着一柄白碧如意,点缀血红玛瑙,典雅而不失趣致。窗外的花坛中种满了美人蕉,红红黄黄一片,格外喜人。
细竹领她一一看过,白妗耳边听着一声声“太子妃金安”,又听细竹对她笑道:
“殿下看重娘娘,这些额外的装饰都是太子殿下亲自布置的。”
她确实更加喜欢鲜艳的色彩。
及她坐下,细竹轻声问:“时辰尚早,娘娘可要用早膳?”
白妗摇头,“我不饿。”
这时一个内宦将一本簿册送到她眼下,恭敬道:“这是含凉殿的账册,请娘娘过目。”
白妗随意翻了翻,不由得咋舌,光月例这一项后面就跟着长长的一串,再看什么金银首饰,更是数不胜数…
忽然觉得嫁给姜与倦也不算吃亏?
正胡思乱想,不知何时宫女们在眼前站成一溜,手里捧着各色的衣饰。
细竹为她挑选着,“娘娘是新妇,按规矩理当穿的喜庆些,却也不能太招眼。”
选了一件赤霞云纹霞帔,内搭乳云纱衣,以绣带系腰,下露曳地软银轻罗裙,赭红色的裙摆逶迤。
又为她梳芙蓉归云髻,饰好钗环,给她眉心贴上一线桃红色的花钿。
望着铜镜中衣香鬓影,细竹慨叹道:
“娘娘这样的相貌与身段,当真是万里挑一呢。”
似是赞美太子殿下的眼光。
白妗抿唇道:“若我记得没错,这些高门大户的新嫁娘,也有归省的规矩?太子妃也是需要回门的吧?”
细竹愣了愣,“云洲遥远,殿下最近事务繁忙想来是去不成的。娘娘的舅母与舅舅会前来探望,不日便入宫拜见,娘娘不必太过思归。”
净说瞎话,她哪里来的舅母与舅舅?
白妗戏谑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
“莫非殿下告诉你,我乃是魏家失散多年的女儿?”
飞快地看了眼左右,细竹捂嘴:
“娘娘怎么知道?!”
“……”还真是。
“你们殿下…果然够有手段。”
竟然做下如此瞒天过海之事。
容不得她不问,魏敛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然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魏家呢,她背后的魏家又为何默许了这一切?莫非姜与倦跟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之后呢?露出马脚以后呢?
他有没有想过后果,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白妗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姜与倦这些行为,在她看来,他娶她无异于刀口舔血,一步错步步错。
届时东窗事发,若能摘得干干净净,哪怕以丹书玉令为筹码,她都能自保。而他呢,身为储君无视国礼,欺君罔上,会沦落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又想到不由自主为他考虑的自己,白妗更加烦躁,眉毛都紧紧地蹙在一起。
细竹见状,忙道:“殿下已经拒了各家的许多拜帖,娘娘便安心在含凉殿内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所有拜帖都拒了?”这是要她当金丝雀的意思?
细竹低眉顺眼:“是。”
白妗敲了敲桌面:“你忘了有一件事他拒不了。”
细竹露出疑惑的神情,白妗淡道:“请安。”
凤仪殿。
敬过茶后,打量着这初来乍到的儿媳,皇后转向一边,似对庄妃慨叹:
“本宫常常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云洲风灵玉秀,果真多出美人。”
她又瞧了白妗两眼,想到什么说道,“太子先前有过一个妾,可惜早逝。否则倦儿的后院还能热闹一些。”
庄妃道:“可是那位…昭媛?”
皇后点头,声音也低下来,“听闻是染了恶疾,早早便下葬了。”
…白妗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掩饰地抿了口茶,觉得还挺清香,不觉又抿了一口。
这魏家女似乎是个内向的,不善言辞。看出她的坐立不安,皇后也不打算再留,训了些套话,最后道:
“你需得记住,天家的儿媳妇不同于寻常妇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你如今是京中命妇的表率,务必学着宫里的规矩,切勿行差走错。不求你如何贤良慧淑,辅佐倦儿什么,只要安分守己,打理好了后院,尽力帮衬着夫君便是了。”
说罢便放她走了。
白妗第三次对着树后,一路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黑衣暗卫皱眉:
“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那幽均卫也没想到这位太子妃如此敏锐,他已费心掩藏,还是被她发现了踪影。
抱拳道:
“娘娘恕罪,此为殿下令旨。若属下不遵,便是属下的失职。幽均卫纪律严明,失职者当自尽。”
白妗冷笑一声,手中折断一根桃花枝,掷在他脚下:
“死就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越过他便走。
那幽均卫跪在地上,面不改色地拔刀就往胸口捅,白妗立刻伸手喝道“慢”。
刀刃就差一毫厘便捅进去了。
她咬着牙怒火丛生:
“你们这些幽均卫,跟你们主子一样都是疯子!”
他面无表情,只是重复了一遍:“殿下令旨,属下不能违抗。”
白妗气的只能指着他:
“真是怪物…”
幽均卫作为姜与倦的亲卫队,时常带在身边,包括奉旨治水、剿匪、赈灾等等,暗中帮助百姓做了许多实事。所以在民间,幽均卫被誉为大昭的卫民军。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满怀恶意的评价。
那幽均卫一愣,便发现女子速度十分快地走开了,他连忙运起轻功跟上,只是更加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
这位太子妃好像脾气不太好。
到了午时,必须跟太子一起用午膳。白妗憋着一肚子闷气,捧着饭碗只知道戳米粒。姜与倦屏退了伺候用膳的左右,给她夹了几筷子菜,都是她爱吃的,肉片上泛着红亮的油光,一看就是用了足辣的辣椒调味儿。
姜与倦吃不得辣。白妗便看着他一口饭吃得小心翼翼,几乎是用筷子尖数着吃。明明很辣,他嘴唇都变得红艳艳的,却一声不响地将饭粒送进口中。
白妗嘟囔,“自作自受。”
他听见,看了她一眼,端起她的饭碗:
“要孤喂么?”
白妗连忙抢过来护着:“喂什么喂,又不是小孩子。”
总算肯规规矩矩地吃饭了。
他索性便笑吟吟看着她用饭,还给她盛了一碗汤,推到她手边。
“乌鸡熬的,你尝尝。”
鲜香味儿立刻蔓延开来。白妗拔饭的动作一停,拿手指碰了碰碗,吐出一个字:“烫。”
“还说不是小孩子…”姜与倦无奈,接过来细细地吹凉。说来,她此他小了整整五载,说是孩子也不为过…
饭后,白妗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细竹,去让小厨房做一碗莲子羹。
细竹“哎”了一声,笑眯眯地退下。
殿内又只剩他们俩人。
姜与倦忽然伸手,拉她到跟前,“是给孤的么?”
白妗僵硬地说,“殿下别多想。只是今日皇后娘娘说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臣妾怕这事儿传出去被皇后娘娘知道,以为臣妾恃宠而骄,半点不体谅殿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眼睛黯了黯,又笑道,“母后可有说别的?”
白妗想了想,“还说你后院太空,臣妾是不是该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姜与倦太阳穴突突地跳,看着她不说话。白妗被他看得有点慎得慌,想挣脱他的手,却是被牢牢地攥着,而他将脸颊贴在了她的手腕内侧,轻轻地磨蹭。
白妗毛骨悚然,却还是使不上内力,该死,他到底都用了些什么手段?难道每一顿饭食都被下了那种能让人丧失内力的软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