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交易

公主中毒昏迷,宫里人来了好几波。

太子殿下匆匆进府,带来了宫里资历最深的许太医。

许太医身后跟着个小太医,竟是那爱哭鬼豆芽菜!

白妗下意识想掩住脸,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这张脸。

婢女端着水盆进出,偶有捧着白帕的,上面都是公主咳的血。

许太医诊过脉后,摇了摇头。

牙玉跪在墙角,见气氛凝重,公主又咯血不止,急得直掉眼泪。

“怎么办呀…”

许太医询问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贴身侍女们:

“今日公主可有什么异常?或者,府内有没有出现什么古怪的东西?”

作为公主府之人,白妗也同跪一隅。

抬目一看,姜与倦便站在许太医身旁。

这是半月以来,第一次与他正面相对。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隐隐冰冷,好似与她全然陌生,回归了高高在上。

忽有人指着她道,“今日公主…与这个画师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说话的是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名叫言心,与同为一等的牙玉一向有龃龉。

见牙玉与白妗关系好,又想为自己开脱,便将白妗推了出来。

牙玉瞪她一眼:“公主昏迷不醒,你怎可不思分忧,却一味地推卸责任?”

言心:“我所说难道不是实情?她日日与公主待在一块,逢迎谄媚,引诱公主玩乐,荒废时日,其心可诛!”

“你!”

“还请殿下重审此人,严刑拷问,一定能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言心向太子叩地。

姜与倦轻轻一哂,“听着很有道理。”

“你呢,有什么话可说。”感觉到他走了过来,梅香浅浅逸散。

“妾无话可说。”她垂目。

他沉吟良久,“此人确有嫌疑,押关下去,听候发落。其余人看护不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

牙玉言心几人脸色发白。

“等等,”白妗忽然开口。

“妾确实承蒙公主赏识,为公主作画,至于引诱公主玩乐一事…人生在世,谁无几个趣好?公主年少贪玩,也并非无解之事。”

“你倒是了解她。”

“‘了解’二字,小人不敢自居,只是将心比心罢了。”

他漠然。

见气氛不对,许太医忙问这画师,“你今日,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未曾发现。”

太医有些失望,只得从小太医背着的药箱中翻出了针布来,坐回榻边。

白妗忽然道:“要说唯一有问题的,便是此物,”她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个竹蟋蟀。

“这个…?”牙玉掩唇,“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小人从公主那儿得到的,想来各位都知,此类物品多是空心,可此物…”

轻轻一捏,竹条爆开,从中掉出一根类似墨芯、通体漆黑之物。

豆芽菜凑了过来,面露惊讶:“咦…此物我曾在爷爷的一本医书上见过!”

姜与倦看一眼他。

为槐序施完针的许太医见此情景,忙拉住小太医,颤巍巍地跪下,低斥道:

“太子殿下还未说话,你这小儿插什么嘴!”

“我明明就是见过啊…”豆芽菜委屈,伸出手,捻了捻那炭黑色的东西。

“让他说下去。”姜与倦凝目。

许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梨草乌,”豆芽菜将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愈发确定,登时摇头晃脑地:

“此物又名药草乌,果实黑褐色,可以磨成粉末。辛、热,入肝、脾经、祛风湿,散寒止痛,消肿。多生长在爬山松下侧、渠边,盛京城中并不常见。”

“无毒?”

“可以入药,应是无毒的。”

“你确定了?”

“确定!”

线索又断,姜与倦却觉蹊跷,为何一个小玩意儿中会藏有此物?

豆芽菜突然一拍脑袋,叫道:

“对了,那书上还有一行小注。服用此物后,半个时辰内不能用膳!”

“为何?”

“回殿下,此物被吸收到体内后,遇到油脂则生毒性,大毒!”

“这便是了。既然能够磨成粉末,说明此物质软,且易剥落。公主不时把玩此物,必定会吸入口鼻。”白妗道,“而公主爱吃的芙蓉酥中,便有猪油。”

她将今日公主府外的事一说,众人这才恍然,此毒竟是与那个胡言乱语的乞丐有关!

姜与倦立刻下令,命幽均卫全力搜寻那乞丐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施针以后,槐序出了满头热汗,呓语不止。白妗正用一块浸过热水的白绢,轻柔地给她擦拭。

有人走了进来,淡淡道:

“你待她倒是体贴。”

“…毕竟是妾的饭票。”白妗端起粥碗。

姜与倦看她一眼,大意是之前孤也是你的饭票怎不见你如此?

接过还烫的清粥,动了动勺子。

“让孤来吧。”

榻上的槐序脸色苍白,手抓着垫褥无意识喃喃:

“母后…”

皇后来过公主府,守了两个时辰便回了宫。皇家规矩,帝后宫妃不能在宫外滞留,而公主状况,则不适合频繁移动。

只在离府前,单独留下了太子问话。

问到最后,女人的神色已经有些崩溃:

“她年纪这样小要出来胡闹,本宫本就不甚放心。你父皇纵容便罢了,你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劝着点!看看这才几天啊,便出了这样的事…”

她抹着泪数落,“本宫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真有什么好歹,你让本宫怎么活…”

而他跪着,不作辩驳。

皇后瞧了太子一眼,想起旧事,竟恨道:

“到底不是跟前长大的,肯为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逆子开脱,却不把自个儿的亲妹妹放在心上!”

戛然而止。

“倦儿…”皇后面上露出些悔色,却只是叹了口气,由常嬷嬷搀着回宫了。

姜与倦只能久久沉默。

他体谅母后心急如焚,因担忧姜虞口不择言,可在听到那一句还是觉得心口微刺。

姜虞是她唯一的女儿,那他呢,就不是她的孩子了么?

一道温柔的嗓音,将他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殿下…”

白妗秀眉微蹙:

“许太医所说尽人事…是何意?”

姜与倦垂了眼道:“梨草乌来自草原,京中并无多少关于解毒的记载。许太医只能暂时将毒性压制三日,延缓发作…孤会想办法。”

槐序张不开嘴,吃不下东西,姜与倦索性放下粥碗,给她喂了点水。

白妗递上干净的白绢。

“为何仍留在盛京。”他心里烦闷,只能问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殿下,妾总是要吃饭的,”白妗无奈一笑,“放心,等妾攒够了家当,立刻连夜离开,绝不碍您的眼。”

他给槐序揩了揩唇角,蹙眉:

“孤不是这个意思。”

久久无言。

*

帐子落下,槐序沉睡其中。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在一座亭子前停住。

“还有何事?”他转过身来。

哪怕不合时宜,白妗却还是说:

“殿下,妾今天抱了魏大人。”

姜与倦一怔,“嗯。”

微微的讽刺爬上眼角,他神色更冷。

“好像有点不一样…”她却抬眸,情真意切的疑惑。

“什么不一样。”

“跟抱着殿下的感觉不一样。”

他闭上眼,又睁开,一片平静:

“你想做什么?”

她走近,月光在他面上照出阴翳。眸光温润,下巴的线条单薄而光洁。

与他对视,无言中伸出纤细的手臂。他如此熟悉她,在她伸手的瞬间,便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要拥抱他。

而他就这么静立,目光平淡,如松端庄,不偏不倚。

白妗突然收回手去,自言自语道:

“算了,还是不了,不然显得妾出尔反尔。”

他敛起眼尾,好似不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知殿下能不能开恩,”白妗倚靠上了亭柱子,微微倾斜,打着商量道,“放了妾的表哥呢。”

“不能。”姜与倦道,“东宫卫正式编制杨恣其人,于庭山行宫埋伏共计一十八人,意欲行刺御驾。而他为首。”

“孤若放了他,置大昭律法于何地?”

白妗抿唇,原来在师兄那一环,她便暴露了么?!

她美目一转,将手放上衣领:

“便是如此也不能?”

姜与倦揉揉眉心,“白妗,”扼制想要掐死她的欲.望,“你当孤是什么。”

“太子殿下,”白妗惆怅,“妾一无钱,二无权,唯有美色。妾只有这个办法。”

“交易?”姜与倦一哂,“天下间美色者众,孤何必只取你一瓢饮?”

“确实,世间美人多如鸿毛,”她颌首赞同,“可是妗妗只有一个啊。”

“对不对,殿下。”

“你就这么笃定,孤会愿意?”

她掀起眼看他,挑衅又妩媚。

姜与倦忽然抵近一步:“你若敢同旁人这般交易…孤定会杀了他。”

他口中说着杀人,神色却无比平常。

他还是以前那个温和仁慈的太子殿下么?

“殿下就不能…念一念过往情份?”

“你我之间,还能谈此字?”

白妗神色忽然正经起来:

“好,殿下,我们便不谈情。”

“若是将功抵过呢,”她轻飘飘启唇,月光描摹出一双美丽的眼眸。清冷镇定,一副谈判的架势:

“殿下可不可以考虑放了妾的表哥。”

原来她之前所为,只是在确定,有没有捷径。

她是如此轻视、玩弄感情的女子,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他眯起眼睛,脸色晦暗。

……

翌日城外,天色略显阴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入桑树之中。

植满桑榆的古道边上,停着一辆马车,车身绘有青鹤。

姜与倦掀起帘子,便见两名男子向着他的马车,并肩而来。

走到跟前,才认出一位是作男装打扮的白妗。一位是着便服的魏潜。

“远远瞧见像殿下的马车,这便过来拜见。”魏潜抬目笑道。

他身形朗阔,英气蕴含其中。笑时冷峻褪去,如同暖阳般照人。

姜与倦颌首望他:“阿潜要去何处?”

白妗踏出一步,盈盈一礼:“回禀殿下,侯爷与小人打算去寻宋大人所说的那位隐世神医,看看能不能寻到公主之毒的解决方法。”

魏潜相邀:“殿下可要一同?”

“不必了,”姜与倦别开视线,望向绿草丛生的远道,“楚王就藩,孤去送一送他。”

车夫高喝一声,驾马离去,仍然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一排车辙印。

“殿下似是不悦?”

“何以见得。”

魏潜沉吟:“自从前起,他一有不悦,便会攥住手中之物。”

白妗恍然。

那帘子落下时,确有一条褶皱。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会有小天使觉得修罗场结束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来猜猜神医是谁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