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在回忆落水一事。
路过莲亭的时候,她因为气怒攻心,愤恨难忍,未及深思便想推那个叫“今昔”的画师落水。
反正只是区区一个庶民,死了也不打紧!
谁知她起身得如此巧合,反叫自己扑了个空,直直往水里坠了下去!
对了,她的香囊呢?
该死,肯定是被那个贱民抓扯了去!
那可是自己最喜欢的物件。
杜茵气不打一处来,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刚想向殿下虚弱地提一提此事,却发现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他在门框边倚靠了一阵儿,便一步步走到了桌前,脸色通红、神情古怪。
杜茵掀开锦被,似乎想要下床来,听见姜与倦低声命令:“别过来!”
杜茵愣了一下,看着他抖着手,将茶壶里凉透的茶倒进杯中,一杯接一杯地饮下。
汗液打湿了乌浓的鬓发,高挺的鼻尖玉润晶莹。一向冷肃的双眼竟是潋滟通红,看得她心如鹿撞、口干舌燥。
却也知他状态危险,轻易靠近不得。
索性裹在了棉被之中,只露出脸高声道:
“来人,殿下有恙!”
“你闭嘴。”
他咬着牙,横了她一眼。
杜茵立刻不说话了。
微微皱眉。
方才也是情急,不曾深思,倘若真的喊得人来,可不是自毁清誉么。
就算对象是太子殿下,如此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出去,她便再难担当士族女子典范。
如此一来,肯定会让卢家那个病西施抢了风头去!
她正自悔,他扶着额头,站不稳:
“劳烦搭把手。”
竟是要移开墙角一尊玉鼎。
杜茵点了点头,走过去帮忙,眼尾悄悄地打量他。
诚然,太子殿下相貌俊美,位高权重,是许多士族女子的心上人。
可他待谁都温和有礼,好似没个分别,她自信已经十分温柔体贴,甚至放下了杜家嫡女的架子,可他依旧无动于衷、不假辞色。
甚至任一个区区的妾,在她面前作威作福!
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她当真愿意么?
想着,杜茵一惊,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太子妃之位,她必定是要争上一争的,事关家族荣辱,没有余地给她考虑儿女情长。
玉鼎被移开,姜与倦在墙面上按压了一阵,地上两块石砖便自动打开,缓缓露出一个漆黑的入口来。
而他身形一动,立时没了影踪。
那青砖充作的石门,自动合了起来,恢复与原样无异。
杜茵愣着,东府之中…竟然有密道?
*
开锁的声音响起,石榴哆嗦着走进房中:
“小姐…你还好吧?”
话音刚落,一个耳光便迎面扇来,石榴被扇得摔跪在地。
“小…小姐…”
杜茵披发立在床前,指着她,浑身发抖:
“你当本小姐是个什么?!竟敢给他下那种东西!”
石榴忙不迭哭道:“奴婢该死,都是杜夫人吩咐…说若是殿下与小姐有了肌肤之亲…小姐便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如愿以偿了!”
亲娘…果真是亲娘!
杜茵深吸一口气:“我要的东西,于后宫于前廷,使些什么手段不可以?非得如此下作!
就算退一步讲,殿下真的给了我太子妃位…因此一事,我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你知道,我与殿下相识十载,他这种人,怎会甘心被如此算计?”
眼神极冷,慢慢地说:
“石榴,我保不下你了。”
石榴满心绝望,却还是一丝不甘:
“小姐…小姐不是痴恋殿下么…”
杜茵看她一眼,理了理长发:
“我只是容不得有人碰我的东西。”
太子妃位悬,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有一个昭媛又如何,难道他姜与倦能让一个小小商户之女摇身一变,变成未来大昭的皇后?别笑死人了。
杜茵眯起眼睛盘算,不再去管那心如死灰的石榴。
蠢钝如猪的弃子,罢了。
……
白妗解开小裳,正准备午睡一会儿,忽然被一道身影扑倒在了塌上。
腰肢撞到床板,几乎要断裂了,她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来人的脸,表情立刻变得无比震惊:
“你?怎么进来的?”
下意识往他身后一看,抽了抽嘴角,姜与倦你是鼹鼠吗,自己家里到处打洞?
他却把她的双手按在垫絮上,双目通红,恨恨地把她望着:
“你怎能如此待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妗屈膝一顶,他便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白妗立刻翻身起来,冷眼看他因疼痛微躬着身子,冷汗浸湿了鬓发,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不作过多停留,白妗走到那暗道处,往里一看,一片漆黑幽深。
单知东府一向是个神秘的所在,却不知这内里乾坤,想起那次她在书房盗他印鉴,而他回得如此突然迅速,是不是说明这些密道,还有直接通到东宫里的?
身后有人走近,白妗刚一回身便被压倒在地面,他呼吸炙热贴住她的脸颊,手脚与她纠缠,目光中竟隐隐有种疯执。
白妗咬他的手背,留下一个牙印。
他捏住她的唇,不让闭合,却是贴近深深一吻。
她吞咽得费力,手指不动声色地探去,点住他的穴。
白妗擦擦唇瓣,微疼,估计又被咬破了。
不看他的脸色,匆匆出了房门,逮住个小侍女:
“快去请太医,”急声催促。
“啊?”侍女有点懵。
“你们殿下发疯了。”
往屋内看了一眼,白妗淡淡地说。
许太医没有想到,一天能往东府跑上两趟。更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太子殿下竟是中了媚.药…
“好在剂量不是很猛。只殿下受伤未愈,便不太能抗得住这药性。方才老朽已用针灸,替殿下抒解了大半,此刻想是无碍了。只是现下十分虚弱,你们做事都要放轻一些,切勿惊扰了殿下。”
又将药方给了崔常侍,这才收拾着药箱离开了。
崔常侍命人下去煎药,却见那画师还站在此处,皱眉低斥道:
“没听见许大人的话么,赶紧下去。”
“让她留下。”帐内人咳了一声。
崔常侍奇怪地看了白妗一眼,整理了一下帐子,便带着侍女出了房门。
“殿下,”白妗走近帐前,只见青年隐隐约约的身影。
似乎侧了脸,视线如一道清凉的月光,打在她的面上。
室内很静,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不知是他,还是她的。
“药不是妾下的。”
她只是亲手喂去。
“房门亦不是妾锁的。”
她只是无所作为。
姜与倦不语。
白妗上前一步,神色平淡道:
“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妾将殿下带出水牢。也许对殿下而言,是愚蠢的无用功…”
自嘲一笑。
“孤从未如此想过,”姜与倦努力同她解释,“你能来,孤很是欢喜。”
“殿下既然还当这是恩情,那么如今,能不能求殿下应妾一件事?”
“妗妗。”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唤,“别说,”想要坐起身来,声音里隐隐哀求,“别说好不好?”
白妗慢慢地跪了下去,头颅贴上冰冷的地面,长发在背上铺散。
这是她第一次拜得如此彻底,吐出的话语,也是如此冷酷。
“休了妾。”
里面人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帐子被风吹开一线,只得见一截苍白的腕,攥得指骨凸起,上面还有发着红的划痕。
“妗妗,”他哑声。
“没有余地了么?”
休了她。
彻彻底底地从他的世界抹去痕迹。
“你当真要如此?”
她不语。
一帐之隔,他眼里因含了泪光更加清亮,隐隐恸意。
却强迫自己冷着声音,用最后的筹码威胁:
“不要忘了,杨恣还在孤的手上。”
白妗像是料到他会如此说,一抖袖子,一物从袖中滑了出来。
寒芒隐隐,竟是他打磨的那把小刀。
“妾的罪过无可辩驳,如今唯有一死,以保全殿下的名声。但求殿下看在过往情份的面上,能够饶他一命。”
忽有疾风将那刀刃打落,他赤足而出,在少女身前蹲下,衣袍垂在地面。
白妗眨眨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无辜一笑:
“果然锋利。”
姜与倦托着她的手,哑然:
“你怎可如此。”
她反手来覆盖他的掌心。
温热的血淌了进去,仿佛烫在他心口,灼出一个无法愈合的小洞。
因疼痛,翦水双眸中含着泪意。
仿佛不舍,却是绝情。
他用白绢仔仔细细为她擦拭,她靠得很近,声音也细声细气,犹如爱人间的私语。
“殿下,您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背书?习字?骑射?还是在东宫听太傅讲学…”
“殿下想不想知道我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她笑了笑:
“为一顿饭食,与同龄之人大打出手。”
他想要去搂她入怀,她却轻巧地避了开。
她的话语,已然将他们分割在了两个世界,隔着他难以穿透的屏障。
“妾乃前朝青衣教之人,出现在殿下身边,怎会没有异心?若说全然赤诚,殿下必然是不信的,否则,也不会做出那些举动了。”
“你还在怨孤?”
“不。妾不怨。”
她缓声说:
“妾若是殿下,也会如此做。”
她抚上他的眉心:
“妾区区鄙贱之人,配不上殿下。”
柔嫩的指腹在眉宇划动,最终断然离去,微凉的触感却留存。
青年沉默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不赌一赌呢?”
妗妗,为什么不赌呢?
“您是大昭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帝王,于您而言,妾不过是路边一朵野花,是过眼的云烟。”
“妾不敢赌,也不想赌。”
“殿下,放了妾吧。”
他得死死地咬着牙,才能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尝到喉咙里的血腥味,手脚一阵一阵地发冷。
“殿下不说话,妾便当是默认了。”
“休书,何时能到妾的手中。”
他抬起微红的目,看她的眼:
“你便如此迫不及待。”
她恭顺地垂下了头,一如从前:
“妾厌了这森严规矩,厌了给人下跪。您知道,妾一向是不肯委屈自己的。”
他别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明日午时,奉觉寺山下。”
“多谢殿下。”
白妗起身,一礼:
“妾就此拜别,唯愿殿下福寿安康。”
*
崔常侍端药进屋,却闻到一股子血气,他忙将托盘放下。
瞪大眼睛:“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青年稳稳地坐着,紧握的手里全是血迹,正汩汩从指间淌下,浸透了大腿的布料,洇出一抹红云。
崔常侍去掰他的手,里边是一把月牙形状的刀刃。
远远丢开这满是鲜血的刀具,那掌心已被划出见骨的伤口,此刻不断地涌出血来。
姜与倦却神色安静,像是半点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咣当的落地声响起时,他才垂眸。
作者有话要说:杜茵:除了想弄死女主,反所有恶毒女二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