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争夺

偏偏有人看不出气氛不对。

“若是昭媛娘娘久病不愈,微臣认识一位民间郎中,医术高明,此时正隐居城外,臣可递帖请他前来为娘娘诊病。”宋簇成笑道。

每说一句姜与倦的脸色便更静一分。

许久才说:“小病而已,不劳宋大人费心。”

槐序撇撇嘴,三哥也太不重视了吧,清了清嗓子道:

“等娘娘病好了,三哥一定要告诉槐序,槐序带些好吃的看她。我前日去见她,都一直拉着帘子没见上面呢。”

姜与倦看她一眼,心说你什么时候跟孤的昭媛这般要好了?

白妗凉飕飕地投去视线。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那个所谓“卧病在床”的昭媛,不知又是哪个新鲜的女人呢?

就在这时,早时离场的杜茵回了,怀中抱着一把鸢尾古琴。

场上多为男子,她一出现,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便连主座上的太子也看了过来,见她披散黑发,抱着古琴的时候,原本冷峻的目光微动,慢慢地腾起柔色,竟似…怀念。

杜茵一喜。

却恭顺地垂下头来,温声细语:

“想来殿下许久未曾听茵奏琴,都要耳生了吧。今日——便献丑了。”

盛京第一才女兼美女献艺,不仅是听觉的享受,更是视觉的盛宴。场上许多年轻官员,都觉这趟来的值了。

众人如痴如醉,更有善乐者击节和歌。

一曲终了,魏潜赞道:“实如天籁。”

杜茵一礼:“侯爷谬赞了。”

许久,才听太子座上飘来幽幽一叹,竟似…惆怅?

杜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方才明明,弹的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啊?

那道击节的声音,让槐序想起了二哥。

二哥此时囚于天牢、生死难料,他们却在此寻欢作乐,好没道理…

手里的椰蓉奶糕顿时就不香了。

好端端一首琴曲,却惹得身份最高的两位都面露异色。这下便是有心想盛赞一番,以博美人欢心的都不敢再吭声了。

杜丞咳了咳,也不知妹妹今儿是触了什么霉头,却不好相帮,只能以眼神示意,杜茵满心不服气,也只能悻悻下场。

杜丞忽然想到自己带来的那个画师,送她去马车的路上,曾告知自己她叫什么…什么…

“今昔姑娘,出来吧。”

宴会人人微醺,正是献美的好时机。

虽不知美人容貌,若美,固然是好,正好将她送给太子做个玩物,也能攒下个人情。

若是丑…便以冲撞皇室的罪名,打杀了吧。

反正,她只是来作画的,一个卑贱的画师而已啊。

杜丞盘算得极好,又呷了一口酒。

却迟迟不见人现身,也无人回话。

杜丞不满,刚要呵斥,忽见两道倩影翩翩,侍女搬来了一扇屏风,置于中央。

屏风后有女声婉转。

“民女愿献舞一曲。”

不是画画么?

杜丞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屏风是轻纱所制,能够透出后面人的身形,一等一的袅娜多姿,凹凸诱人。

舞起。

偶然能见飞扬起的长发,缎子一般柔美。水袖不时击打过屏风,点点墨色洇透其上。

场上人听得声音,惊觉此女竟是习过武艺,若是寻常的舞姬,是不可能有如此力道的。

屏风后的那道身形,一时如青莲摇曳,一时又如鹤唳九霄。

既让人想多欣赏一会,又心痒难耐,欲见美人真容。

谁都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脸色已是非常难看。

他捏着酒杯的手,爆出了青筋。

终于,舞者袅袅婷婷从屏风后走出。

只见她脸戴面纱,浑身雪白,只有袖口与裙摆沾了浓重的墨。像一株沉淀了颜色的风莲,徐徐地在众人面前绽放。

“贺殿下福寿永昌。”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屏风倒地,呈给他们的纱面上,山水迢迢,青云游弋。

不得不赞一声构图精致。

而与此同时,先一步看出端倪的人,心中却是惊叹:

这舞姬,用水袖与足履,完成了一幅画!光是心思奇巧便也罢了,屏风向他们这面倒下,却是正常的角度,那么此画,她便全部都是倒着完成的了!

魏潜饮下一口酒后,面色微嘲:

此女在那画馆之中,竟是藏拙。

她此来东府,目标明确、野心勃勃!

他冷眼旁观,不介意看看,她能为了这泼天的富贵,做到各种地步。

*

“今昔?”有人问道。

嗓音矜贵而清润。

“正是民女之名。”少女温吞回。

太子却是勾唇一笑,阒黑的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杜丞回过神来,再看这小画师,竟是觉得无处不销.魂,那双眼睛,愈发的勾魂动魄。

面纱便显得碍眼:

“庶民大胆!太子殿下在此,你怎可不示以真容?”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莫非你蔑视皇室,对殿下有不敬之意?”

众人脸色各异。

太子殿下都未出声,他一个没有血缘的表亲,却越俎代庖,好不失礼!

哥哥喝高了!

杜茵拉住杜丞,刚想要劝阻,却是吓了一跳。怎么殿下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哥哥扒了皮去?

杜丞半点不觉,还在高声催促。

姜与倦神色更加阴郁,举起手来,要令幽均卫将那少女带下——

白妗却向杜丞行礼:“大人勿怪。”

杜丞被她一看,那股燥意愈燃愈烈,视线死死地黏着。

“此画还有一处未完,各位请看。”

说着将袖子一扬,满天红泪纷纷落下。

纱屏之上,丹青泼墨,山高水远。

而桃花洒遍,竟让原本的磅礴大气中,添了一丝儿女情长。

英雄气短,甘为…何人折腰?

是桃花…槐序眼睛晶亮。

那画师的面纱也恰到好处地落下,杜茵的手,一下子攥得死紧。

不止是她,场上无人发得出声音。

白妗微微一笑。

这便是造势的好处。

造物公平,使得人无完人。

精于舞画二道,却不肯将容貌示于人前,必定有所残缺——这想法先入为主。

她选在此刻揭晓面纱,便是笃定即使只有七分,人的眼光也会自动润色成了十二分。

何况她自信七分不止。

这世上色艺双绝、且到极致的女子,何等稀少?

二十年前,贵妃陆氏名满天下。

二十年中,士族女只得杜茵一位。

一刹那,魏潜也怔愣住了,酒水洒在袍子上都不自知。

而她扬眉,冲主座之上,黑着脸的太子殿下挑衅一笑。

银杯乍碎、鲜血混着酒液四溅。

……

太子受伤离席,宴会暂停。

杜丞四顾,却见那画师也离席而走,他想了想,便悄悄尾随上,到了莲亭附近,见她迎风独立身影绰约,酒意上涌,他便一下扑了上去。

“小美人儿~让哥哥好好抱抱~”

一支画笔,却抵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恼,她却笑意盈盈。

“杜公子,总该叫妾心甘情愿。”

“你要什么?”金银财宝,钗环珠佩?

“妾是个好风雅之人,您打算用什么来讨妾欢心呢?”

“美人想要什么,只要本公子有的,统统都给美人。”

“妾心仪西楚传来的乌金墨砚已久,听闻公子府上便有一块。不知公子肯不肯割爱呢?”

“小事!”杜丞色迷心窍,只求一亲美人芳泽。

“有人来了,公子还是请先回避。”他不动,白妗用笔点了点他,“毕竟妾是公子献给太子殿下之礼,不是么?”

如此尤物,杜丞悔得肠儿青,收用了作个外室岂不美哉?

却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脚步虚浮地走了。

用银两换了些糕点碎屑,洒在水面之上,这些鱼便争相上来抢夺,红金翻涌,她看得舒心惬意。

若是早早便苦心经营,拥有这样一座池塘,她又何必在一条鱼上花功夫呢?

少女垂着目,神色不明。

杜茵步履匆匆地路过莲亭,极度愤怒。

姓白的女人给她上眼药也就算了,毕竟她背后有太子撑腰,可如今一个小小的画师,也敢欺到了自己头上?

她忽然站定。

看着那正坐在石栏边,往水里丢着鱼饵的背影,那种巨大的羞辱感兜头而来,终是叫她忍无可忍。

杜茵走了上去。

……

斩离将杜茵救了上来,她浑身湿淋淋的,已然昏迷过去。

“发生何事?”姜与倦刚刚包扎了手,便有人来报御史中丞之女在莲亭落水,一到现场,果然有他那个白昭媛的身影。

不由得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跪在地上,正瑟瑟发抖的石榴听到这句话,反应极快,立刻指向一旁的白妗:

“是她!她推了我们小姐!”

“殿下,求殿下为我们小姐作主啊!”

来了,话本里的精彩桥段。

这个时候,是该嘤嘤啜泣辩解,还是倔强含泪不语?

白妗都不。

她直挺挺地站着,斩钉截铁地说:

“是!就是我推的!”

石榴愣了。

不止是她愣了,先后到达现场的魏武侯与槐序公主都愣了。

姜与倦一个眼刀剐来,瞪她:

“胡言乱语!”

不是,凶手都自个儿承认了啊?

石榴傻眼。

白妗把手摊开,里面有杜茵的贴身香囊:

“就是我推的,人证物证俱在,我不狡辩。”

姜与倦气得要吐血。

众目睽睽,要他怎么给她开脱?

没想到有人先一步替她开脱了,竟是魏潜:

“方才我在路上撞见杜小姐的侍女,到了此处,却只见今昔姑娘一人,确无旁人。敢问姑娘如何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得知真相,一口咬定你家小姐落水,乃今昔姑娘所为?”

“我…”

魏潜对姜与倦道:“殿下,不如等杜小姐醒转再作定夺?”

姜与倦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更加地恼怒,他知道魏潜的脾性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必定是对白妗起了兴趣!

至于是何种兴趣,方才宴会上那些男人的眼神…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她知不知道现在她的身份,京中哪个权贵做点手脚都很轻易。而他又不能指出她是太子昭媛!

这样一来容貌对不上,有心人一查,她前朝乱党的身份便会暴露,下场只会是被那些严刑酷法撕碎!

太不让人省心了,姜与倦焦头烂额,魏潜又加了一句:

“至于今昔姑娘的安置…若是殿下不便,可以先请到臣的府上。”

呵。

“今昔姑娘,”姜与倦缓缓开口,“不是阿潜献给孤的么。”

魏潜眯了眯眼。

白妗冷笑,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她的归置问题?奶奶个熊,她是个物件吗?!

槐序忽然道,“三哥,下个月是我生辰,父皇已经准我出宫,开府建牙了。这个小画师我很喜欢,三哥让给我好不好?”

连她也来插上一脚。

姜与倦笑笑,忽对魏潜感慨道:

“弹指一挥间,槐序竟长成了大姑娘。也到了离开母后膝下、独自生活的年纪了。”

魏潜不明所以。

他叹道,“孤常常想,京中许多才俊,无人能配得上孤的妹妹…”

槐序尖叫一声,“三哥我错了!”

姜与倦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不再管她,对石榴道:

“你们小姐在东府出了事,终究是孤的过失,便暂时在此歇息吧。”

又对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白妗冷声道:“既然是你不小心害杜小姐落水,”

冲她露齿,森然一笑,“就由你来伺候汤药,直到杜小姐完全痊愈吧。”

白妗好一阵咬牙切齿,跟上姜与倦转身离开的步伐,准备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拳脚理论!

几人都走后,独剩石榴风中凌乱。

“不小心”害得落水?

不小心?!

还要亲自伺候?

她家小姐真的不会被那个女的毒死么?!

石榴绝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妗妗好像觉醒了海王特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