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祭乃是太行时,民间祭祀的一种,却在大昭高祖年间被废止。
只因,月祭那日,在一些偏远的地方,人们会捉来童男童女,献祭于天地,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
本以为这恶习早已绝于世间,谁知在这小小村落,竟然还能遇见。
随着姜与倦的温声解释,白妗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就在方才,她突然想起那蛇护兰花的图案,自己曾在青衣教的一本□□中见过,那是……
巫族的图腾。
传闻太行高祖建国之时,百花齐放,宫中兰草丰茂,高祖的寝宫外,更是生出一株垂花兰。
故而,垂花兰常常指代太行皇室。
而素以滕蛇为标志的巫族,是太行时期帝王最信任的家族,族中人历遍太史监、司礼监、内阁大臣,传有“通神”之能,每每独揽大权,后来渐渐避世沉寂,直到千年之后,被大昭高祖下令灭族。
白妗将自己的怀疑说给姜与倦听,青年立刻面色发紧,将她牵离了小路,步伐加快。
“巫族…”他喃喃这两个字。
“妗妗可知,为何高祖要灭绝巫族。”姜与倦转头,低声道。
白妗摇头,那本□□只是惊鸿一瞥,她并不熟知此族。
“此本宫廷秘辛,但告知你也无碍,”姜与倦蹙眉,“妗妗,你可见过白住房?”
“白住房?”
“不错。此物又名寄居蟹,生于海中。长成后会向海螺发起进攻,将其柔软的内里撕碎,然后钻进壳中,将坚硬的螺壳据为己有。”
“巫族习性,便类于此物。”
习性如同寄居蟹…什么意思。
白妗一颗心跳得飞快,心口骇异却在不断扩大。
孤寂的荒村,夜色阴冷,林中不时有黑鸦扑棱翅膀飞过…
方才累积下来的惊恐在这一刻爆发,她顿住脚,扯了扯姜与倦的袖子。
他回身看她,夜色中轮廓深挺,神色肃正。白妗心里一定,三步并两步靠入他怀,深深地贴着,不肯走了。
埋进胸口的面容柔软,他摸了一把乌黑的长发,似乎轻笑:
“妗妗如此胆小。”
她皱皱鼻子,不吭声。
长途跋涉这么久,以为能好生休憩,谁知竟可能撞上杀人据村的巫族。
任谁不心生恐慌?
白妗有点自欺欺人地后悔,早知道就缩在那家客栈,不出来了!
姜与倦安抚她的背,“倒也未必是巫族。此一族在高祖年间便被赶尽杀绝,即便有所关联的人等,也早被驱逐出了大昭。那图案…兴许只是村里民众被人诱导画下。”
毕竟,并无实质性的证据…他们一路遇见的人,不论口音还是装束,确确实实都像是本地的村民。
只除了那顶轿子…
白妗“嗯”了一声,手却摸索过去,自动紧握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贴。
这个举动,让姜与倦有点意外。
想起此前,每每他来牵时,她都会下意识挣上一挣,要用力才能让她安分。
何时这般主动?
妗妗…他贪婪地看了她一眼,却垂下长睫,敛起神色。
掌心的热度让她稍许心安,又紧紧攥了一攥,感受他指节薄薄的茧。
他任她动作,神情始终温和。
白妗这才闷闷说,“哥哥。我们快回去吧。”
“…嗯。”
忽有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姐姐…”
白妗吓了一跳,却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小少女,正睁大着眼睛,怯怯地看着她。
“姐姐,买茶糕么?”将什么捧上前来。
篾竹篮子里叠着几块茶绿色的糕点,形状小巧,气味诱人。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篮子,眼巴巴看着白妗。
她出现得突兀。
可年纪幼小,神态怯懦,衣装也破旧褴褛,没有什么可以挑剔。
白妗蹙眉,怀疑道:“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小孩出来买卖?…还是在夜里?”
女孩面露沮丧:“家里人生了病,今天该是由我来卖茶糕,听说邻村办酒,去那儿可能卖得好些,我刚从那里回来,却没能卖完…”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姐姐,我家住那儿…”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人家,果然亮有灯火。
白妗还是犹疑。刚想说不吃甜的,姜与倦已将银子递了出去,温和道:
“包起来吧。”
女孩顿时惊喜:“谢谢哥哥!”
白妗微感讶异,她看了一眼小姑娘…豆蔻之年,正是同槐序差不多的年纪。
于是了然。
“你叫什么名字?”白妗接过纸包的茶糕,随意问。
小姑娘羞涩地搓着衣角,抬起眼,冲二人甜甜一笑:
“月儿柳。”
……
他们双双回到客栈,还未歇一口气,姜与倦便道要出门一趟。去做什么,他没有说。只是叮嘱她不要出门,他很快就会回来。
白妗趴在桌上,毫无睡意。腹中火烧一般的难受,好饿…分外想念大白米饭。
想想他们晚归,伙计来开门时那难看的脸色,白妗撇了撇嘴,打算下楼去,偷偷摸进灶房,看能不能找到点口粮。
刚到后院,便有人擎着油灯从暗处走来。是那个伙计。他后面似乎有人。
白妗要看,却被伙计一挡。
“干嘛呢?”他口气有些不善。
“觅食。”白妗随口回,再看,又空空如也了。
“方才…”
“哦,是我们掌柜。”
“女子?”
他看她一眼,“我们掌柜自然是男子。”
从她身边走过,“要吃食还是茶水,小的来准备吧。姑娘还是快请回房,这夜里阴凉,若是受了寒,你家夫郎怕是要心疼的。”
隐隐揶揄。
“…”被看出来了?
白妗被这么一打岔,也不好去硬闯了,只得道一声“劳烦。”
刚回到大厅,便感觉被一道目光紧紧地锁住。她抬头,二楼栏杆边露出一张麻子脸,两颗浑浊的眼珠子黏在她的脸上。
白妗面色一冷,那人已掠到她的身前。
“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有这等美人…”他淫.邪一笑,伸出大手来摸。
白妗轻松一避,月牙刃翻转,直往他掌心刺去,不多废话!
“还是个练家子!”他惊叹,却更起了兴致,左躲右闪着刀刃,那粗糙的大掌如影随形,屡屡从纤细的腰间擦过。
白妗既愤怒又惊讶,没想到此人功夫极好,她占不到什么便宜。再者,万一闹出大动静,他那几个弟兄都出了来…她有些束手束脚。
麻子脸得寸进尺,嘿然笑着:“小美人儿,就让爷摸上一把…”
眼看避无可避…
白妗已做好削掉一层皮的准备。
他忽然哎哟一声。
伸出的掌心赫然插着一支梅花镖,刃尖深入,血流不止。
清润的嗓音淡淡:
“你想碰她哪里?”
白妗回头去看。大敞的门口,夜风灌入,青年身形修长,灰色的麻衣吹动。
斗笠下面庞苍白,两只眼却像墨玉石般冰冷,燃着两簇幽暗阴鸷的火光。
他走过来,将少女护进怀中。
那汉子吃疼,盯着姜与倦,一脸狠毒。见他手里握着一根玉笛,方才竟是用内力催动这根玉笛,以暗器伤他。眼珠一转,便知此人功夫极高。
却色心不死,仍然黏腻地将他怀里的少女打量了一阵,从肩,滑至腰。
青年眸光逐渐阴沉,杀心暴.动。
察觉抚在肩上的手用了力,白妗心道不好。这混.蛋有五人之众,也不知功夫几何,他们二人对上,怕是要吃亏。
便往姜与倦怀里一歪,皱着眉小声嘤咛:
“妾的心口好疼,夫君帮妾揉揉。”
“…”
姜与倦最后看了那人一眼,抱紧少女,上楼进房。
明知她是装,还是问:“哪里疼。”
白妗眸子水润润地看着他,他强忍着怒气,按上她的肩胛,声线温柔地问:
“告诉我他碰了哪里?”
“没有啊,没有碰到。我怎么会让他碰呢?”白妗搂住他,嗅他颈边。梅香遮掩,却有一丝熟悉的臭气。
与那老妪身上同样的气味。
“怎么回事?”
姜与倦知她所指何事,便定下情绪,沉声道:“那小二说的乱葬岗确实存在。方才我便是去了那处。有几具新尸…”
面目全非,连衣物都给人扒扯了去。秃鹫在空中盘旋,时而冲下来啄食腐肉,恶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庆幸没有将她带去。却又愧疚她遇人戏亵时,自己不在身边。
想到那肮脏的眼神…姜与倦眼底有血色一闪而过。
却温言对她道:
“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
……
姜与倦在水房沐浴。
他褪去上衣,露出赤.裸结实的上身。
却从衣物之中,取出一张团成团的纸。
这是前日在山洞里,他给白妗除衣烘干时发现的。
材料是牛皮纸,被水浸泡以后,笔墨糊成一团,完全看不出绘的何物。
红色朱砂做出的记号却未完全消失,星星点点在纸上分布。
他确信,这是一张地形图。
妗妗为什么藏着这个东西,又为什么要装作失忆,说谎骗他。他不敢深思。
只要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不闻不问也无妨。示弱又算什么?
何况她的表现已证明,他成功了不是么。
不敢想象,假如她真的趁机逃走…
她身份成谜,而天地之大,他没有办法找到她。所以,必须留住她。
要耐心地,一点一点编织一张大网…
直到完全占有她。
水汽腾升如白雾,俊美的青年沉入木桶之中,黑发散在水面。面容仍然温顺,眼底却是挥散不去的贪欲,充斥着吞噬一般的黑暗。
房门被悄然推开。
看到来人,那股阴沉立刻褪得干干净净,姜与倦愕然:“妗妗?”
少女关好了门,握着白帕,冲他盈盈一笑:
“殿下,妾为您擦背。”
……
他撑着头,有些慵懒。她真的是来擦背,巾帕在后背挪动,规矩又细致。
柔声问他:“殿下,舒服么?”
姜与倦忽然伸手,将她扯了下来。
白妗惊呼,水液四溅,衣发顿时湿透。
他将她压在木桶边,细细密密地亲吻。吮咬她弱白的肌肤,却始终睁着眼,看她难耐地仰起颈,却咬着唇不吭一声,双颊逐渐泛红。
难耐,难耐…
齿陷入雪白的肌肤,其下是青色的血管,好似能听见血液在其中汩汩流动。
心口流窜着躁动,那无所依存的空虚,必须有什么来填满。
于是他堵住了她的唇。
……
一口一口,就像要将她吞入腹中。
白妗吞咽困难,这…是因为憋了太久么?
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了下来。姜与倦给她拉上滑到肩头的衣物。他们不能在这里。
蒸腾的水汽中,他神色极隐忍,给她系衣带的手指还在颤抖。眼角一片暗炙的红色,薄薄的唇红艳艳地肿着,淫.靡不已。
白妗吞了吞口水,她好像…有点…把持不住。
姜与倦赤.身把人抱出,用干燥的薄毯裹上娇躯,她却站不稳,软在了他怀里。小脸抵着他的胸膛,吐息十分剧烈。
……
屋内。
酒菜已然备好,送到了桌上,他们一人坐在一边,却是一口也没动。
可人在饥饿的时候,不看见吃食还好,看见却吃不到才是煎熬。
就像方才…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别开。
白妗肚饿无比,想起买来的茶糕,仔仔细细确认以后,吃了一块下去。
递给他,姜与倦却摇了摇头,不吃。
原来的衣物打湿了,姜与倦给她“借”了一身,是细布衣。她肌肤娇嫩,这已经是能找到最好的衣物。他歉疚,她却并没有什么不满。
他看着她慢吞吞咽下茶糕,腮帮动着,像一只仓鼠。
看得入迷。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比今日那叫声还要凄厉!
接着便是哀嚎声,一声接着一声不作停歇。二人推门去看,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更可怕的是,地面上长长一条血迹拖行而过,黑暗的楼梯口,有什么在蠕动…那血淋淋的面孔微抬,是那麻子脸!
再看,从他腰间往下,竟然全被截断!肚肠流了一地,血如瓢泼般涂满四周,人却竟然还活着…
两条粗壮的手臂,也不知被谁极其残忍地砍断,此刻只剩一具断手断脚的躯体,如同一只蛆虫在地上爬行,想要到楼下去…
姜与倦捂住白妗的眼,将她推回房中。
吐出一字:“走!”
……
沉沉的昏夜,一双草鞋停在血红的视线之中。无边的剧痛使人麻木,麻子脸呆呆仰头,立刻疯狂地扭动起来,张口想要去咬他的裤脚:
“救我…救我…”
姜与倦却避开,手中长笛如流云,轻转而过。
顿时,血泪从那人的眼眶中蜿蜒而下,如同两条红蛇。惨痛的叫声卡在喉咙里,他呜呜半晌,已然气绝。
梅香幽幽。青年垂下眼,轻声又温和地说:
“你不该那么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扮猪吃老虎,殿下也是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