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小人来送玉带了。”
殿门被叩响,崔常侍恭声唤。
白妗推他一把,姜与倦便离开走了出去,嗓音清润道:
“都退下吧,孤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
白妗迷惑,那是要我伺候?
果然,转过屏风,青年向她走来,手里赫然拿着一条玉带。
白妗叹气,起身,履行东宫“高级侍妾”的义务。
为他佩戴玉带的时候,他心情很好。
怎么知道的呢,毓明太子心情一好,他的手指就会不自觉地摩挲。
此刻,他手臂微微打开,右手拇指就抵靠着食指外侧,正在轻微地磨蹭着。
白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个细节,还是在与他相处中无意发现的。
这下,她是完全松了口气,确定太子这身毛,是被她捋顺了。
心情也松快了些,腰上的玉带一扣好,她便满殿找梳妆台,坐到铜镜前,却是一愣。
镜子中,竟然是易容后的脸。
摸了摸,毫无破绽。
“你画的?”
她问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人。
姜与倦“嗯”了一声,十分淡然。
冠礼辰时开始,等她醒来再慢慢改装,必定是来不及的。
易容的材料,斩离一早便给寻了来。
此一术,他同善水学过皮毛,便索性尝试一二。中途斩离提出代劳,可他不想给别的人碰。
不想给别的人碰她。谁都不行。
反正习字逾十年,悬腕早已是家常便饭。
白妗蹙眉,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观察,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该记得多清楚,才能纤毫不差地还原?
对着这张看惯了,却并不是她的容颜,白妗有些没来由的别扭,拿起螺子黛,在眉上随意地描了描,便放下。
两弯远山眉,清新淡雅。
再将长发梳顺,绾个简单的瑶台髻。
袖子忽然被他拉住,白妗不解,他长长的睫垂着:
“妗妗,为孤束发。”
手里被塞进一把木梳,不容拒绝。她让了位,他便坐在她原先的地方。
太子正式的玉冠,陛下会在及冠典礼中亲手为他戴上。
现下满头乌发,只需用一根玉簪绾住即可。
白妗握着手中灵芝纹玉簪,想到一件事。
“殿下,妾送的簪子呢?”
她看向铜镜,他不动声色别开眼。
“啊。碎了。”
白妗立刻拉下脸。
姜与倦眼底笑意闪过,“骗你的。收在库房里了。”
白妗便继续梳理,嘴上抱怨:
“为何不戴那一支?难道殿下嫌它太简陋,上不得台面么?”
姜与倦唇角轻扬,不语。
那支白鹤振翅簪,不在库房。就放在镜子前的锦盒里,妥帖地锁着。
是她送的第一件礼物,要好好地收着,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能看见。要一直保持光泽,不能黯淡。更不能磕着碰着。
他不说话,白妗便也没了兴致。
心知储君的及冠礼重大非凡,严谨到连一根簪子都不能出错的,也就耍耍嘴皮子罢了。
姜与倦却不知为什么,有点不高兴,绣着滚金云纹的斓袖下,五指蜷握。
扯到他头皮了?
啧,喜怒无常。
干脆放轻动作,一丝不苟为他将发束好。
姜与倦起身,给她递来一叠服饰。
温声对白妗道:
“去换吧。”
白妗抱着衣服,慢吞吞地退到一扇齐人高的屏风后,假装解衣带,却故意探头一看。
青年背对此处,一身深青色缝掖,说不出的华美庄重。
脊梁挺直若松竹屹立。
白妗遂转回目光,嘀咕,看来也没那么喜欢嘛。
心爱之人宽衣解带,哪个男子不想偷看?
可见话本误我。
昭媛的服饰鲜艳,连腰封之上,也镶了细碎的宝石。
漫不经心穿好,再戴上配套的饰品。
所谓昭媛,是个正正经经从三品的女官,太子的正式姬妾,是要上宫廷名册的。
这下不管她想不想,都彻底暴露在各方视线之中了。
虽然她与顶替的这个商户女同名同姓,可要是有人偏要往细里去查,不难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除非太子本人出手,帮她遮掩。
眼下,师兄又在通明殿当值。
可以说,他们二人,都处于太子的掌控之中。她白妗,是真真正正进了这个、本以为是阳关大道,却极有可能是龙潭虎穴的东宫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姜与倦,既然他想要她是这个商户女,是他的太子昭媛,好,那她就扮演这个角色。
往好处想,有了这个身份,还能获得一些额外的便利。
比如…进入天牢。
白妗一直认为,除了际遇时变外,人生便是粉墨矫饰。
各有假面,看谁入木几分罢了。
谁不能,谁不会?
她走了出来,盈盈一礼。
“殿下。”
姜与倦回首,心底暗叹。
她果然很适合这一类服饰。
身量完美、气质冷艳。
昭媛的衣服跟皇后凤袍的制式很是相近。
这是太行皇室留下的一个纰漏,当年高祖登基,册立皇后,册的却不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而恰恰是一位从三品的昭媛。
高祖厚爱这位皇后,更是为她不立三宫六院,不纳美人妾侍。
多年以后,皇后违越礼制,以缅念旧情为由,作主修改了太子昭媛服饰的细节。
及至太行为昭覆灭,此一事,便常被那些御史文臣翻出批判,视作那位奇伟大帝一生中,难以忽视的污点。
然而这项祖制就此沿袭了下来。
覆盖精美鸾鸟纹的广袖外袍,有着青蓝色的后摆,长度却不及凤袍,更像雀尾。
内里搭配云白刻丝上襦,撒花纯面衫裙。
腰用一掌宽的腰封束起,垂下长长的飘带,交错绣着青鸾与紫鸯花。
姜与倦抚过她的鬓发,在耳边搁浅。一串珍珠耳坠,滴落一般在他手心。
那次宴会他就觉得,她皮肤白,很适合这种南海珍珠。
白妗等了半天,他也不撒手,发现他盯着她的脖颈,盯得她起了密密一身鸡皮疙瘩。
手背还在颈上慢慢摩挲,像羽毛抚过。
白妗忍不住小声说:
“殿下很喜欢摸别人么…”
“……”姜与倦一顿。
他的手滑下,改为轻抚过她的肩,从一旁搁置的托盘中取来钗饰,俯下身,一一为她戴入发鬓之中。
他们距离很近。
她在他眼里,能看见清晰的自己。
姜与倦神情专注。
大昭,唯有皇后能着凤冠,其余命妇受封时,只可佩戴簪钗等物。
金锟点珠桃花大发簪、修翅玉鸾金步摇、茄形粉碧玉坠角、银花卉绞丝小发簪,
在他修长的指下,一一送入乌青的鬓间。
昭媛的首饰,一般只有大小簪一对、步摇一支、耳坠一对、璎珞圈一个。
她这一身,超了规格,却并不太逾矩。
更深的心思,只肯落在这方寸之间,压抑得无声无息。
做完这一切,他向她递出掌心。
白妗半晌没有动作。
许是看出她的犹豫,他自发地执起她的手,笑意温和隽雅。
“昭媛,”
“随孤来。”
*
大昭宣和十一年上巳节,毓明太子冠礼,朝廷休沐三日,举国同庆。
太行广场,是盛京最宽阔宏伟的广场,因最早由太行高祖改建,故而保留了前朝旧名。
广场占地六百二十亩,北起永乐门,南至正阳门,东起东华门,西至奉天堂。
大气磅礴,分划有秩。
上巳日春光融融,天清气和。
白妗知道,这是姜与倦一生中最重要的节日。
因为毓明太子最关键的两个大典,都是在上巳节这一天举行,不过年份不同罢了。
一个是受印大典,一个就是今日的及冠大礼。
太子冠礼有一套繁琐的程序。
大礼前期,由太史监卜筮,测算吉凶,工部置衮冕诸服,翰林院撰祝文。中书省承制。再遣官告天地宗庙。
陛下钦点,命统领三省的中书令公孙艾为大宾,阁老出任礼赞司仪。
冠礼前一日,陈御座香案于奉天殿,设皇太子次于奉天殿东房,宾赞次于午门外。
广场置青铜大鼎,依次由皇帝、皇后、太子祭天祝祷,以祈昌顺。
正式的典礼,则在殿内举行,包括白妗之内的宫人只得在殿外观礼。
各类繁琐布置不提。
大礼共分三次加冠。每加一次,大宾公孙艾都会面对太子宣读祝辞。
冠礼是一个男子一生的重中之重,而储君冠礼,更是代表了太子成人,可以受命于天、举行大婚、完全亲政。
太子接受百官跪拜后,便是进行三次加冠。
初加冠,祝道,“兹惟吉日,冠以成人。克敦孝友,福禄来骈。”
再加冠,进翼善冠,祝道,“冠礼斯举,宾由成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三加冠,进衮冕,祝道,“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永固籓邦。”
继而有酌醴祝和敕戒词。
此时冠礼正进行到三加冠,白妗所处这个位置视野极好,能大致看清殿内布局。
她远远张望,耳边礼乐声,祝词声,钟鸣声,吸一口空气都是肃穆庄严的味道。
执事者各立其所,御前大监于帷内东出,俯首缓缓上前。
将服呈于太子,应是衮服九章、绛纱袍、折上斤。
姜与倦便由之引导,去往内殿更衣。
及出,陛下为他加远游冠。
白妗看得头昏眼花,累都要累死了。
青年身形却十分笔直,都不见晃一下。她望望天,还好此处阴凉。
去看殿内其他地方。相里昀等人与他国来使,均正冠华袍,站在文官左侧,倒是格外安分。
白妗再看,发现在太子尊长的席位之上,有好几个缺空。
她所知道的,就有魏晓与沈仲丘,好像那个传言中的太子挚友,小魏武侯因戍守边关也未能来。
其实整个大典,都没白妗什么事儿,她就站桩来了。
扫了身边一圈,想找熟人,却没有见到杜相思,甚至,连另外两个都没看见。
广场之上,属于太子姬妾的范围内,孤零零地立着她一个人。
其余人,包括东宫的内侍宫婢,最近的都隔了有七尺。
莫名有种孤寡老人的凄凉感?
白妗抽了抽嘴角,去扫看台,就见西边儿的扶栏角,杜姑娘一身普通宫女服,挤在人群中,冲她激动地挤眉弄眼。
白妗:“……”
如果她没看错,她嘴里叨叨的是:
“没想到为了达成目的,连肉.体与灵魂都愿意出卖,也太坚忍了呜呜呜”
…吧?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很喜欢摸别人么?”
“…孤喜欢摸你。”
=W=
ps.捂脸,那件昭媛的衣服,我好馋啊
请务必借我穿一次吧,大外甥!(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