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和阿爹一道,被急于报恩的诚意伯大小姐和其随后赶来的家人,硬是连拖带拽给“请”进了伯府。
除了小时候,被阿爹装进背篓里背着进过京城,随着年纪越长,陈淼就很少再被阿爹放出去过了。
而宣阳坊,这可是京都达官显贵们居住的地方——脏着脸进门的时候,陈淼初始也没忍住上下四顾。
这期间,她也没错过偶有下人眼中瞟来的淡淡鄙夷,和临分别时阿爹担忧凝重的一瞥。
直到进了屋,待几个侍女听伯府嫡小姐的吩咐,恭恭敬敬地伺候陈淼梳洗完毕——
周围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此时的陈淼,其实心里已经很不开心了。
她噘起嘴巴,有点担心自己会被阿爹骂——阿爹反复告诉她不要在人前露出真容,但是吧,这些人似乎也没给过她拒绝的选择啊,甚至都没几个人和她说话。
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气,歪着头,朝侍女们露出一个表示友好的灿烂的笑。
而从震惊中回过神后,侍女们纷纷将头埋得更深。
这下,陈淼连个眼神交流的对象都没了!
离她最近的一位侍女估计是这群人的头儿,指着身后几套和陈淼身量差不多的衣裳,细声道:“回姑娘,府里这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能趁您身份的衣裳,而我们大小姐更是不愿怠慢。您瞧,这些都是府里给大小姐新做的,南边来的上好锦缎,刚下水,新的,多鲜亮。”
陈淼眼神当时就亮了:她不过才十六岁,当然也喜欢漂亮衣裳!
但她不喜欢被人安排的感觉。
可是平日里在家里阿爹待她如何容忍,陈淼也没傻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能同阿爹一般惯着她。
于是陈淼乖乖地照做了。
侍女柔柔揭起她背后被压住的长发,轻声细语道:“奴婢名叫秀琪,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和奴婢说便是。大小姐说了,在这个院子里,您的话就是她的话。”
秀琪在润物细无声地表示自家对当事人的重视,而陈淼,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生活简单,交际又单纯得跟白纸一样,自然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她眼神好奇地看着几个人为自己穿戴的步骤动作。
这所谓的锦缎果然不一般,入手丝滑,还十分轻盈,绣着金丝暗纹的流光缎面一直垂到了陈淼脚面。
陈爹的卖鱼生意做的顺畅,丰收过后,也不吝于给唯一的女儿“大手笔”买回些布稠。但普通人家里,也从没奢侈到将衣摆做得这么长。
陈淼试探着踏出几步,总觉得自己不太习惯。
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一叹气,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滞了一瞬。
陈淼小心地抬头。
对上她的眼神,秀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又将眼神垂下,语气越发温柔:“姑娘可是要插上这簪子?”
她说的是刚才陈淼眼神无意识飘过的一颗金簪,芙蓉花的样式,特别富贵,也特别显眼。
陈淼反应过来,忙不迭摇头: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虽说她也习惯了阿爹对自己生不起来气,但那是她阿爹,这会儿平白无故的,她受不了这番接连的……是“好意”罢?
秀琪只一味夸道:“也是,以姑娘的颜色,只有首饰衬您的,绝没有您去衬首饰的。这根金簪虽好,但想来这两根碧玉簪,更配您今天的衣裳。”
陈淼登时吓得倒退一大步。
秀琪脸色不变,继续温声解释着:“姑娘虽不喜欢,但好歹戴上一支吧,不然您这光秃秃的垂髻,回头叫大小姐看见,肯定要责怪我们下人不尽心,那就是我等的大罪过了。”
听她这番道理,不让她们伺候,反显得陈淼是罪大恶极了。
那你们还问我干什么呢?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淼苦巴着一张小脸,在梳妆台前坐下了。
不多时,被父女俩“救下”的方蕴兰便匆匆赶来。
陈淼忙敛住神,问自家阿爹去哪儿了。
衣着华丽的贵族千金言辞恳切:“我将此事回禀给父亲,阿父自是感激不尽。可巧有坐馆的大夫正在给阿父请脉,便执意将恩人一起看了……”
陈淼花容失色:“阿爹怎么了?”
脑海中的诸多想法还没能转悠过几圈,一对上人,方蕴兰就下意识先回话了:“自是无大恙的。只是……令尊多年劳损,须得静心疗养些时日才是。”
方蕴兰忍不住在陈淼的脸上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眼神难掩灼热:真不愧是……
“啊?”陈淼忍不住露出茫然,颇有种令人一见生怜的娇怯,“那我——”
纵然她平日里也算大胆,到底还是个孩子。
方蕴兰见她无措的样子,新奇的同时,心里的笑容却忍不住扩得更大了:假使在前世,她可从不敢想象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能这么弱势地与她说话……
方蕴兰忍不住将态度放得更加温和:“妹妹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跟伯父。”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因着“救命之恩”,陈氏父女被迫留在了偌大的伯府——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直把父女俩受用得越发提心吊胆。
期间,焕然一新的父女俩得以短暂相聚了一下,却没能聊上几句话,就又有下人团团迎上来伺候,
陈淼虽依依不舍,但仍强按捺下心里头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和害怕,乖巧地对阿爹笑着告别。
陈全也回自家乖囡一个安慰的、虚弱的笑,同时为她这个灿若朝霞的笑容更加心惊肉跳。
清晨,陈淼费劲巴拉地将身子从树上挪到墙上。
这些时日,诚意伯府待她不能说不好,安排的住处也是单独一处院子,有回廊,有花架,还有被一瀑藤萝笼罩的月亮门。
他们甚至还贴心地安了一副秋千架,雕花的。
就连贵府尊贵的嫡小姐也日日一餐不落地过来找陈淼说话,言辞中大有推心置腹、甚至欲以姐妹相称的意头。
可面对这可以称得上殷勤态度的陈淼,却本能地不大喜欢这个纡尊降贵的大小姐——随着时间拉长,她想见阿爹都得听对方的——虽说对方令自己父女的境遇提升一夕之间有如云泥。
尤其是她坐在对面实在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的时候,只能低头不语。这个时候,对方自以为隐秘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总叫人觉得身上怪刺挠的。
小院门口时刻有一些孔武的婆子守着,陈淼观察了几天,才找到清晨这个没什么下人巡路过去的档口。
秋千架后有一丛花,花后有树,树后有墙。
陈淼的一双手,方才被粗糙的树皮磨得有些发红。
她情不自禁鼓起脸颊,心里有些埋怨:有钱人家把院墙造这么高干嘛。
她拍了拍手,轻嘶一声,又重新鼓起脸颊朝手心吹了几口气。
然后,陈淼坐在墙头,寻摸着该如何往下跳能少受点疼。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就见小路尽头走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贵人。
他步履不太稳的样子,时不时还用掌心揉按几下额头。
陈淼内心先是惊吓,继而却又生出些羞耻。
而等那年轻贵人摇摇晃悠地走近,拐弯之前不经意朝这头瞥了一眼,正好落进了少女犹豫低垂的眼眸里。
年轻人登时愣在了原地。
陈淼不好判断他的身份,但可想而知应该是这府里的主人之一,因着他身上的这件绸缎料子她前些天见过,在被方蕴兰请去吃点心,在她料理家事的时候见过。
陈淼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觉得自己在主人家面前失礼了,虽说她的初衷是想去找阿爹。
陈淼两只小手交握着伏在院墙上,长长的浅色裙摆和长长的乌发一起旖旎地垂落下来,好似清晨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她努力地朝来人露出一个笑,下一瞬,就消失在了院墙内。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同为穿书,有些主角混得风生水起,还有人称王拜相、青史留名。
苏苑慧却觉得这日子难捱得很。
无他,没有手机没有网的日子真是心揪得难受,还有小粉书上对她的动态言语奉为圭臬的一干粉丝……
仗着如今亲爹亲妈亲哥的补偿心理,苏苑慧撒娇撒泼地求着对方允许自己在外头转转,美其名曰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太好奇了。
不多时,亲妈就恨恨地瞪着苏苑慧的亲爹,双眼含泪地同意了。
然而苏苑慧也没跑太远,大致围着平康坊西边的一处酒楼转悠。
苏苑慧已经在凤来仪酒楼附近转悠三天了。
凤来仪,其得名起源于高祖太后入宫前喜欢这家的吃食,据说入宫后也偶有恩典。
而比起其他人,苏苑慧还知道,在不久的未来,同样也是在这里,大虞尊贵的皇帝陛下,遇见了他宠爱心爱的贵妃。
苏苑慧自从得知今上尚未立妃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的莫名的亢奋情绪中。
眼见着夕阳西斜,这日又要无功而返。
苏苑慧失望地瞥了一眼窗外,恹恹地唤人欲走。
这时,斜对面楼下也有一行人,刚从里头出来。
走在前的是两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一个温和一个严肃,却都腰背笔直,其影子拉长落在地上,像两杆长枪。
至于被两人拱卫中间的那个贵人,打瞧见他第一眼起,苏苑慧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已无暇分辨他是高矮胖瘦,英俊与否。
他与她大概隔着寥寥十数米之距,却仿若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他投下的阴影充塞视野,教人一时间都找不到自己;
下一秒,又好似远有千仞,如皑皑白雪,矗立山巅。
待人走远,苏苑慧犹自立在窗前,痴痴遥望。
“小姐……”身旁的丫鬟不解犹豫地唤她。
电光火石之间,苏苑慧陡然想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当今天子,容凛。
作者有话要说:穿书女(野心勃勃):就这么决定了——我要做皇后!
重生女(握紧手帕):我要做陈贵妃最亲密信任的人,将来好……
作者(火急火燎):容凛你先别管自己被人觊觎了,你媳妇儿都要被人PU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