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邬荔都没搞清楚她自己的语言系统到底算不算正常。
她属于那种灵感来了,就能蹦出来一两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但是一旦灵感枯涸,嘴皮子就会变得特别钝,拙嘴笨舌的,经常哆嗦个半天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因此,她一直都很羡慕那种参与辩论赛还能夺冠的人,觉得他们逻辑周密,言语流畅,完美得无懈可击。
而她仅仅只是向同桌解释个自己不是在看小黄.书一事,都显得那么费劲,以及九曲十八弯。
封口费是什么玩意儿?
邬荔用了足足五秒钟才消化完陆京浔这句话的意思。
她自认为刚才那前半截话说的还挺清楚的,虽然没完整表达,但已经极力地在说明一部分真相了。
但听到陆京浔这话,邬荔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放了个屁。
沉默片刻,她了无生趣地扯了扯唇角,尽量让自己嗓音平心静气:“这牛奶只是看你噎着了,才想着给你喝的,没有别的想法。”
长指拎着瓶子在掌心转了半圈,陆京浔点了点头:“行,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邬荔刚想附和一句“当然,你那想法是挺狭隘的”。
就听见少年又闲闲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刚才是真以为你想贿赂我,让我不要把你看那书的事说出去。”
“……”
邬荔迟缓地眨巴两下眼睛,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这段时间造了什么孽,才营造出来一个如此不堪的形象。
扪心自问后,她也没找出来自己有多大问题。
反而怀疑是这同桌脑回路清奇得非同凡响,所以才无法get到她的意思。
算了,既然正常的解释已经无法帮忙洗刷冤屈,她便打算换种方式来为自己澄清正名:“既然你觉得我那话解释得挺苍白无力的。”
“那这么说吧,那书我上课都在看,甚至都不怕语文老师发现,这说明什么?”
这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陆京浔却不那么想。
沉默两秒,他若有所思地瞧邬荔一眼,断言道:“说明你,”话语一顿,他轻笑了声拖长尾音:“——喜欢追求刺激。”
“……”
邬荔:“???”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和这人压根就不在一条脑回路上,堪比夏虫不可语冰。
积攒许久的郁卒情绪蓦地上头,邬荔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就算那书不太正经又怎样,难道你就没看过一点生理启蒙的书吗?”
“有啊。”陆京浔倒是坦然,他回忆着:“生物教科书算不算?就那七年级下册关于人的生殖那一章节。”
他弯着唇角看着邬荔,语气变得吊儿郎当:“不过除了这些课本,我还真没看过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和影片……你信吗?”
邬荔:“……”
她、信、个、鬼。
邬荔感觉自己脸皮都被逼得厚了八个度,竟然会跟一个认识不久的异性同桌谈论这种话题。
她绷着张脸,面无表情又尽量客观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说实话,我不是很信,你们这些男生青春期不是最为躁动和求知欲旺盛的吗?”
“青春期是挺躁动的,不过我是真没看过。”
陆京浔盯着人歪了下脑袋,耸耸肩,清峻张扬的脸写满了无辜,十分自然地说了个渣男语录:“你这要是不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邬荔:“……”
面对着信誓旦旦的发言,她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不知不觉,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
少年腿长,先行一步跨进了校园大门,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邬荔落后一步,忍气吞声地望着少年清颀的身型,她磨了磨牙,心里气馁又抓狂地想——
既然陆京浔能那么面不改色说出那番话,那就有本事也别让她抓到什么把柄了。
不论对上班族还是学生党来说。
每逢周一这日子,都注定不会心情愉悦和情绪稳定。
陆京浔和邬荔两人前后脚地走进教室,就发现里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零班那般安宁和谐,而是一派兵荒马乱。
好几个人捏着根水笔埋头奋笔疾书,哗啦啦的试卷倒腾翻阅声,混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演奏出一首青春特有的协奏曲。
陆京浔一放下书包,就效率极高地拎着把扫帚去值日了。邬荔则慢悠悠地在座位上坐下,把背着的书包扯下放到腿上。
她刚准备把里面的课本和作业拿出来,前面就猝不及防地怼过来一张乐呵呵的大脸。
她抬眼一看,就发现王兆诩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上来就嘴巴抹了蜜一样地喊她:“荔枝妹妹~”
这副像是看国宝似的眼巴巴的模样,看得邬荔心里直发毛:“……你、有什么事吗?”
王兆诩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扒着她的桌角边缘,厚颜无耻地腆着脸问:“那个啥,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数学试卷给我借鉴借鉴啊。”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邬荔一下就听出来他这是没写假期作业,想要借自己的试卷来抄。
沉默两秒,她迟疑地问:“你成绩应该挺好的吧,怎么放假都……不写作业?”
王兆诩也知道他这行为不符合零班好学生的身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虽然我们这个班是文科零班,但还是存在着一些不爱写家庭作业的老鼠屎。”说着,他特诚恳地用手指着他自己,“比如说我。”
邬荔:“……”
王兆诩老实巴交地继续说着:“而且,我还是侥幸以吊车尾的成绩进来的,肯定跟你们这些传统的学霸不一样,放假写作业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凌迟,会要了我的狗命的。”
说完后,他眨巴两下眼睛,换了个说法把那要求又提了一遍:“所以,能否借一下你的数学试卷给我抄一下?”
真诚的确永远是必杀技。邬荔心软了下,却依旧没立刻答应。
她数学成绩并不好,所以怕把那试卷借给王兆诩抄,会误人子弟。
她的犹豫落在王兆诩眼里,就是一个清高的学霸在坚守自己的底线,不轻易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于人。
但王兆诩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也不怕热脸贴冷屁股,继续死皮赖脸地央求着:“人美心善的荔枝妹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抄这一次,这不是放假回来还没来得及收心嘛,后面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学会自己写作业!”
说完,王兆诩还煞有介事地举起手作发誓状:“骗人的是小狗!”
这时,一直在看热闹的庄杰转过来,不发一言地帮他把举着的四根手指掰下去了一根。
“……”
人家都费尽口舌说了那么多,再不借未免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邬荔沉吟了会儿,还是妥协了:“行吧……不过我的卷子是自己随便写的,没对过答案,可能正确率不是很高。”
“没事没事。”王兆诩摆摆手,洒脱极了:“你能借给我抄,我就得感恩戴德三跪九叩朝拜你了,还嫌弃个什么劲儿。”
邬荔:“……”
倒也不必那么夸张。
从邬荔手里接过那张数学卷子,王兆诩乐颠颠地说了句“阿里嘎多”,而后转头回去抄了。
他一边抄,还不忘用胳膊肘把庄杰凑过去的脑袋推走:“滚犊子,你爹我好不容易借到的,大壮你他妈别想空手套白狼。”
过了几分钟。
王兆诩拎着两张卷子扭过头来,他咬着笔头用手指指着卷子上某处地方,一脸疑惑地问邬荔:“欸,妹妹。你这个是数字一还是七啊。”
邬荔瞅了眼,回答道:“我写得有点快了,是数字一,那撇出去的一笔是笔误。”
“哦好。”王兆诩把那个数字改成一,也没再转过头,直接把卷子摊在陆京浔的桌子上奋笔疾书着。
又过了会儿,陆京浔值日回来了。
他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双腿随意交叠搭在上面,浅蓝色校服短袖和长裤,容色干净清爽。
看到王兆诩霸占着他的桌子,也没驱赶。发现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抄作业直播,还兴味盎然地支着胳膊肘观赏了一会儿。
过了大概十几秒,陆京浔看到王兆诩试卷上某处,伸手点了点,穷纤入微地指出他的纰漏:“这题你好歹画根辅助线啊,不然也太假了。”
他掀眸觑王兆诩一眼:“卷面那么干净,你这是生怕老师发现不了你是抄的?”
“对哦,我差点给忘了。”醍醐灌顶般,王兆诩一拍桌子,激动地握了握陆京浔的手,语气激昂得像是在唱男高音:
“谢谢兄弟提点,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陆京浔:“……”
一旁的邬荔:“……”
邬荔从历史书中抬起头,瞥见刚还“助纣为虐”的陆京浔一脸嫌弃地扒拉开王兆诩附在他手上的咸猪手,心下愈发了然。
这些细节都能注意到。
看来这陆京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抄作业老手。
早读的时间,各科的课代表按照科任老师的吩咐,把放假两天布置的作业收上去。
他们从各组的前排那里拿起试卷和习题册,数了数,把没交的名字写在便利贴上,等上课的时候,自有老师会来算账。
周一的第一节课,数学老师就一马当先地来了清账。
戴着方框眼睛的女老师踩着细高跟进来,长发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穿着黑色的套裙,显得干练又利索。
她拿着张便利贴,抖了抖:“哪个是李辉,你作业怎么没交?”
李辉慢腾腾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撒了个谎:“老师……我作业落家里了,忘记带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他脸上的心虚表情却没逃过戴琴的法眼,她顿时横眉竖目:“那你咋不把自己落家里,啊?”
李辉发出心虚的嘟囔:“……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嘛。”
“……”
班上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把没交作业的挨个批.斗完,戴琴推了推镜框,从一叠卷子里抽出来一张,锐利目光往下面扫了一圈:“哪个是陆京浔?”
邬荔笔尖一顿,而后瞥见一旁的少年站了起来,嗓音朗逸:“老师,我是。”
过了短瞬,预想中的批评声音却没有到来。
戴琴的语气依旧不算轻柔,却比刚才温和了好几个度:“虽然你这张卷子正确率很高,但后面的大题写得太过简略了。即便有些证明过程我们心知肚明,但阅卷的时候,那些老师是需要看步骤给分的。”
她谆谆教诲着:“你这样起码得扣个好几分,考试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子,该写的步骤还得写,知道了吗?”
陆京浔从善如流地应下:“知道了,谢谢老师。”
下课后。
几个人蜂拥来陆京浔这里说要瞻仰一下他的卷子,好学地请教他怎么能把一张难度并不低的卷子写得正确率那么高。
人太多,邬荔被挤了两下,加上前面沟通不畅留下的恶感,一心认为陆京浔是个“抄作业老手”的她漫不经意地翻着手里卷子,嘴里边不以为然地小声咕哝着:
“这卷子有什么好看的,没准是用手机拍照搜题写的。所以过程才那么简略,毕竟他手段比普通人高明得不是那么一星半点。”
邬荔的声音轻若蚊呐,常人不凑到她嘴边听都听不清,更何况此刻教室并不安静,喧嚣声四起。
却不知道为何,陆京浔分外机警地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这人耳朵比狗还灵吧。
邬荔仿佛被抓包般瞬间收了声,讷讷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不对,她心虚什么?
等邬荔反应过来,忽地放下了摸鼻子的手指。
自己又没有指名道姓。
难不成,真如她所言,这是戳中了某人的肺管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作者说不出骚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