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齐篷篷蹑手蹑脚扒开树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素来喜怒不定的摄政王爷,正打横抱着那个小公公,那轻柔动作差点吓到他。

不过,小公公那个模样,是喝醉了?没想到李研的酒够劲道啊,下次得偷来试试!

“还不出来。”

“啊,王爷,是属下。”齐篷篷没敢再多作停顿,扒拉开脚边的杂草,冲上前施礼。

陆则琰将苏果朝向自己,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臂,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说罢,什么事。”

“属下和李副将要比试插旗,就想问问王爷能不能赏个脸一道比试?”齐篷篷讲话直接,在摄政王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五军营里新来了许多毛头小子,这次进了山,个个猴子似的自以为天下第一,管都管不住。王爷前两日虽然有督军操兵,但都是些列队琐事...”

“属下就是觉得,王爷要是能给他们露一手......”

陆则琰抱着苏果,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本王还得帮你们训新兵。”

“卑职不敢,那不是王爷的骑术是这个,他们都嚷嚷着想看王爷英姿么!。”齐篷篷比完大拇指,偷看了眼陆则琰怀里哼哼唧唧说胡话的苏果,斟酌道:“而且,您看啊,小公公他是醉了吧,若今晚不醒酒,就这么睡着多伤身呐。要是王爷带着去山顶吹吹风,指不定就把该吐的吐了。”

齐篷篷其实是在满口胡诌,但陆则琰的确在担忧此事,苏果不识分寸,趁着他不注意饮尽了果酒,适才说胡话的时候还算清醒,现下开始支支吾吾的只会喊头疼,若不把酒卸掉些,怕是要躺个两三日。

陆则琰掀眸看了他一眼,“你说,你们要比试插旗。”

齐篷篷感觉到了希望,点头如捣蒜,胖乎乎高原红的脸颊上,两坨肉颠儿颠儿的,“嗯嗯嗯!”

京畿营里,世家子弟和寒门分歧已久,每逢外出都要找到机会光明正大比划,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百兽祭。

插旗是兵营里常玩的比试,两边骑术好的皆能上场,将本队的旗子插到指定位置,首先到达的才有资格插旗,且接下来必须护旗,若后来者将旗砍断,那还是算打成平手。

平地上尚算简单,只是比比骑术,山道地形复杂,更加考验胆量,是敢骑马越过栈道,亦或是绕道另寻大路,皆是依靠胆色,所谓一念之差。

“王爷,您觉得…”

陆则琰轻颔首,“知道了,下去。”

那就是成了!

齐鹏鹏自然是兴高采烈,从袖口里掏出竹签,“谢王爷恩典,王爷,这是咱们抽签抽的止结地,您瞧瞧。”

说完,他往前走出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翻转回头,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地笑嘻嘻道:“对了,王爷,还是让一炷香?”

陆则琰正在看签,抬头时被他的作态给逗笑了,“有哪次不让?”

“好嘞!”

***

最烈的酒劲儿过后,苏果晕晕乎乎地有气无力,驱使她微微泛起意识的只有一个字:渴。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抱着大人的腿,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只想饮水啊!

苏果的手肘不安分地想找支点撑起来,自以为是的一番大乱动之后,还是窝在原地——她的力道实在是太小。

【王爷,要不要卑职代为照顾苏公公,山路颠簸,恐怕王爷不方便带人。】

【不用,把水囊拿过来。】

【是,王爷。】

咦,这是大人的声音,原来她在马上么?大人还吩咐带了水,她真的好想喝水啊!苏果糊里糊涂,压根想不起旁的事,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刚听说的那个水囊,偏偏这个时候,她试了好几次,开不了口。

苏果渴着已然很难受,更难受的是,没隔多久她忽然被翻转了身,变成趴在马背上的状态,精壮的马腹肌肉硬邦邦地压着她胃脘处,肚子里头都是酒,整个人还在山路上抛来抛去,马蹄硌了几个石子,她都能数的清楚。

“咳——噗——”

终于,伴着闷声地咳嗽,她把肚子里的酒水都给吐了出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本就没吃多少果腹的东西,如今是吐了精光。

她拱着腰抓着马鞍,腿脚乱踢,动作要多不雅便多不雅,也是这时,水囊恰好被递了过来,苏果来不及细思,凭着恢复过来的一点力气接过去便开始漱口。

待饮尽水囊里的水,苏果大喘了口气,俨然是重新活过来的模样。

她以后还是不要饮果酒了,甜丝丝的跟糖水一般,怎的能让她全然失了方寸,幸好大人在......诶,大人!

苏果猛地向后抬起头,恰好对上陆则琰浅褐色的双眸,他的容色隐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却让她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大,大人。”

“终于舍得回头了。”陆则琰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苏果吃力地撑着马鞍的边缘,因转不过来而显得很是别扭,陆则琰自然地接过她,将人重新抱坐回身前,苏果这才发现,座下的马儿不知何时缓下了步子走得慢腾腾,就说她怎么舒服了许多,都不觉冲撞。

“我...不记得了,有没有...冒犯过大人?”苏果神志勉强清醒,就是说话有气无力的,人也犯困。

“半个时辰,喊着本王的名讳吵着要本王替你去打新酒。”陆则琰顿了顿,挑眉道:“都不记得了?”

“......”

苏果讪讪,低头拨弄了下手指,嗫嚅不止,“噢...大人,对不起...”

陆则琰看着苏果缩在他身边,小小一团,身上满是酒气,但神态却极其乖巧,和刚饮醉时候判若两人,“念你初犯,本王就饶了你,不许再有下次。”

“不敢了。”吐成这样,她自己都觉着头疼难受,才不想再碰第二次。

苏果刚醒,眼前黑漆漆一片,“大人,我们....嗝——现在是要回营帐么?”

“在比试,与五军营的人。”

“比试?可,这么慢,比什么啊?”苏果看着带着他们悠闲走步的马,心道这总不至于是比谁慢么...她酒劲未完全过,心里怎么想的断断续续地就说出了口。

“你以为为何绿珥行的那么慢?”一炷香早就过了,要不是怕她刚吐完难受,他何至于委屈他的马。

苏果反应慢没抓住重点,心道原来大人的马名唤绿珥,真好听。

话音甫落,陆则琰弯腰轻拍了下马背,苏果腿边正好蹭到了小半边马大腿,立刻觉出了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绷紧,然后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风声将她的好几句惊呼掩盖住,在山里,她有种平地奔驰的错觉。

一路上,他们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原先跑在前面的骑兵,苏果这才有种正在比试的实在感。

男子下颚弧线瘦削而清晰,神情专注,浅瞳色映着天边几颗落单的星星,嘴角却透露满满的兴味和自信,顺着手的触感,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拉扯缰绳的那份力道,极像是在奔向他选定的猎物,手势带着节律上下,强劲的不可置信。

这是苏果第一次见这样的摄政王,意气风发,还有浓浓的少年意气。他毫不犹豫地选啧离终点最近的那条路,也是最为陡峭的山道,眼里看不见其他任何对手,张狂地不可一世。

“小太监,是不是怕了?”陆则琰策马酣畅,见苏果盯着他出神奇,扬唇一笑。

苏果被铺面的风吹的愈加清醒,探头看了眼不远处修了过百年,月色下业已生锈的节节栈道,“还好...不,不怕。”

陆则琰哼笑两声,“小骗子。”

越来越近,绿珥没有丝毫减慢的趋势,陆则琰好似铁了心想要一鼓作气顺着栈道登上峰顶,要知道这里即使白日,多的是下马徒步攀行,实在要运重物,马匹也只敢牵着谨慎慢过,哪里有他这样的发疯的。

跟在后头的营兵皆吁声停下看个究竟,不说这对骑术的要求,光是胆量,没几个能做到。他们也是前头的路紧赶慢赶,准备给这儿的牵马匀出些时辰。

苏果现在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她神情紧张地抓紧了陆则琰的腰带,深呼了口气,“大人,若万一落下去,由我做大人的垫背吧。”

“真的?”

“真的!”

陆则琰勾唇,“垫的一身酒气,我才不要。”

“...”

“那,您骑马,真的很厉害的吧。”虽然苏果确信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难免心虚。

陆则琰听她这么问忽地笑开了,“小太监,你可知他们怎么形容本王的骑术?”

苏果点点头,她猜都能猜到了,“很好?”

陆则琰视线依旧盯着前面的窄道,低头将唇覆在苏果耳边,带着笑意的嗓音喑沉,“无人能及。”

...

不岁山有群山连绵,早在帝王先祖准备用它作百兽祭时,便安排了工匠修了大大小小几十条山间阁道,为了运物,阁道比寻常要宽一尺有余,能通驴马。话虽如此,这么多年传承,还是没几个人敢直接骑马上山峰。

周遭五军营的老兵还好,毕竟熟悉摄政王的作风,新来的人只剩坐在马上目瞪口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们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在这个人面前,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你说,若是跟着王爷上战场厮杀,能有多痛快。”

“王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

兵将们的欢呼议论声渐行渐远,马背上反倒没有苏果想象的波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往右瞟一眼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吓得她连忙伏下抱着马脖子动都不敢动。

“抱着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抱着我。”

“大人,您..您专心一点!”

“你睁开眼看看。”

“啊?”

苏果微微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过了山壁上的窄道,最后一段上山峰的路是由工匠特意开凿的,靠近山顶的反而最是平坦,她舒缓了口气,好奇道:“大人,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斜插在地上的石块。”

“无字碑是给沙场战死的兵士立的。”

苏果松开马脖子,直起身上下摸摸臂膀,或许是方才的怕劲儿没过,她脸色煞白,“大人,所以我们脚下踩的,都是他们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甚么,这是些衣冠冢。”

苏果偷偷撇撇嘴,明明是大人没将话讲清楚麽。

陆则琰驭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山顶崖边,他们二人呆的这座山峰并不算群山之中最高,但俯瞰山下已足够壮观。

应天府这般大,此处看来也不过几块豆腐大小,灯火最为辉煌的那处竟然不是皇宫,而是他们去过的长春不夜。

“大人,哪里是我住的菉葭巷?”凭着亮光苏果能勉强辨认宫城,对于她住了十多年的安静巷子,却是很难看出来。

陆则琰这种行军打过仗的,对方位尤其敏感,当然信手都能指出来,“你时常提的姆妈,就住在菉葭巷么。”

“嗯。”

苏果看着那黑黝黝一片,半垂着眸,眸色微暗。

幽霞宫之后,她曾想办法寻人送出过几次书信,但始终如石沉大海,现在想来,怕是姆妈也不知被蒙面人挟持向何处,她好想回去看看。

“我们相依为命,姆妈哪怕替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也从不短我的用度,她很疼我的。”

“是么。”

陆则琰曾派人查过那个李姓姆妈,在苏果入宫第二日便消失了踪影。大概只有小太监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陈常风手底的人,对她好是算计之下的权衡利弊,何谈真心。

苏果转过头,风吹的鬓角碎发乱飞,一双杏眼却亮闪闪的,不比星光逊色,“大人,你有没有,很想念的人啊?”

陆则琰背着手,眼睛微眯,于高处睥睨万家灯火。

【羸弱之躯,偏信自己有不世文才,这次父亲也由得你胡闹?】

【阿琰,卫国出征,不是胡闹。我们回来之前,你答应哥哥,要守着明殷朝,不管五年,十年,京府主城绝不可放入异族兵甲。】

...

许久之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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